N本报记者 陈金兰
“总算赢了一回，官司要再输下去，我的陶瓷厂还怎么办下去？”上周，晋江德益建材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王春林终于拿到了北京高院的终审判决。至此，一场围绕在他与晋江晋成陶瓷有限公司总经理陈立闽之间，关于一款名为“四角星”的外墙砖究竟是“晋成的专利”还是“业内早就有人生产”的外观专利大战，7年来第一次以王的胜诉告终。
无独有偶，过去9年来，被陈立闽告上法庭的泉州建陶老板至少有20多个，原因都是侵犯晋成瓷砖的外观专利。对簿公堂的结果是，所有被告无一胜诉，而陈立闽也成为泉州陶瓷行业专利维权第一人。上周这起“反维权”官司的宣判，不仅没有解决多年来一直困扰泉州建陶产业创新发展的专利纠纷，反而使更多“反维权”的专利大战一触即发。
事件：专利的“是”与“不是”之争
王春林是晋江磁灶前尾村人，5公里外的磁灶大宅村则是陈立闽的晋成陶瓷总部所在。作为同行，他们经常在磁灶商会的年会或是镇里各种会上碰头，可以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王春林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陈立闽的被告。
2005年，陈立闽以王春林侵犯其“瓷砖九”外观专利（俗称四角星，是前几年流行于农村市场的一款外墙砖）为由，将王告上了泉州中院。此后5年，王、陈两人因为同一缘由，先后4次在泉州中院、福建高院交锋，结果以“王赔偿陈28万元，停止侵权，并登报道歉”告终。然而两人的恩怨并没有就此了结。“早在陈立闽申请注册专利前，瓷砖九的图形在市场上大家早就在使用了，谈不上谁仿冒谁。”王春林的不服，确实代表了不少泉州陶瓷企业主的看法。
2010年，王春林以所谓专利早已是行业公开了的图形为由，告到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复审委员会，要求做出专利“瓷砖九”无效的判决。这次，王春林找到了一张2004年2月20日出版的菲律宾《三宝颜星报》刊登的一幅瓷砖广告，上面一幅瓷砖的图形与“瓷砖九”近似。而陈立闽为“瓷砖九”申请专利的日期为2004年7月21日。“由此可证明该专利的近似图形已在公开出版物公开发表过，并不具有专利法意义上的新颖，因此陈的专利是无效的。”王春林这一请求获得专利复审委员会的认同。这回，轮到陈立闽不服，他先后上诉到北京中院、高院，但均败下阵来，也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由此，两人7年间关于专利的“是与不是”之争，以王春林的“不是”获胜告终。
现象：9年间数十家企业被告
这场耗时7年的“维权与反维权”专利大战，背后其实隐藏着泉州建陶行业特别是外墙砖长期存在的一个怪象：由抄袭、仿冒等引发的无序竞争已非常严重，威胁到行业健康、持续发展，甚至连部分大企业也参与其中。“由于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多数被仿冒企业选择了‘息事宁人’，往往都是在与从事仿冒行为的企业交涉之后，再没实质性的活动。”这种暧昧的“维权”态度，加上低廉的仿冒和违法成本，导致仿冒活动长期猖獗。
晋成陶瓷是泉州外墙砖行业规模较大的企业之一，该公司研发的不少产品一直引领市场潮流，但也成为被仿冒的最大受害者之一。正是看到行业越走越窄，公司总经理陈立闽2003年率先举起法律武器，向仿冒的同行开刀。2002年11月，陈立闽首先向国家知识产权局申请外观设计专利“瓷砖四”，并于次年6月获得首个外观专利权。此后数年，他又先后注册了数十个外观专利，并按照“瓷砖一”、“瓷砖二”……依次命名，至今序号已经排到了“瓷砖三十八”。有了这些专利，从2003年起，陈立闽率领他的打假团队开始在市场上搜集证据，并挨个将那些涉嫌仿冒晋成产品的同行告上法庭。此后短短的9年间，被陈立闽告上法庭的中国陶瓷企业（其中又以泉州企业为主）多达数十家，累计官司有上百起。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陈立闽的维权一路畅通，官司保持全胜，然而多数被侵权企业碍于情面，对于这类官司显得很谨慎。加上各方对于专利的“是与不是”一直存在严重争议，直至今日，仿冒现象依然严重存在。
发酵：“反维权”大战一触即发
北京高院的终审判决，在泉州建陶业掀起轩然大波。在此之前，陈立闽凭借涉案的“瓷砖九”（多数官司皆因这一而起）外观设计专利，自2005年起，大规模地展开一系列维权打假行动，包括王春林在内的数十起案件、上百个当事人均因陈立闽及其所在企业晋江晋成陶瓷有限公司的起诉，被各地法院生效判决赔偿数额几百万元。涉案专利的最终无效，意味着陈立闽的“瓷砖九”外观设计专利是从2004年起自始无效。8年来的专利证书原来是一张“废纸”！
王春林表示，将拿着这份判决书尽快采取司法救济措施，积极申请再审或向上级有关部门提出申诉和控告，以便尽早撤销之前所有的生效判决，争取“执行回转”。“我们几个老板私下也在讨论要不要提出申诉。”晋江市泗农建材有限公司总经理陈泗农也曾多次成为陈立闽的被告。
北京集佳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晋江办事处主任邸杰认为，在后续发酵中，最大的争议是能不能要回之前不应该支付的“赔偿款项”，甚至讨回“登报道歉”的名誉损失。一旦成功，恐怕将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引发一场场“反维权”大战。
反思：低层次的竞争格局
上诉“维权与反维权”大战，实际上也折射出泉州外墙砖产业长期以来，停留在“外观”专利的低层次竞争阶段。如何建立一个加大技术创新、更加健康的行业竞争格局，也在考验行业的智慧。
“从专利的权利人角度出发，必须确保专利无瑕疵，独创性强、美感强、艺术程度高。正是因为在这些方面都不够强，晋成的专利才会引发部分行业的争议。试想，如果你的产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或是技术含量，别人是难以模仿的。或是仿出来了，一套设备也要几千万，也就无法仿冒了。”长期关注泉州地区企业专利保护的邸杰指出，专利有发明、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三种，其中外观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而泉州外墙砖行业长期纠缠于外观专利，部分龙头企业将其当成重要维权武器，也间接说明这个行业确实在创新上严重不足，产业长期停留在技术含量低的低层次竞争阶段。据磁灶商会的统计显示，目前磁灶共有陶瓷企业300多家，但有创新能力的企业仅占10%左右，其余大多靠仿冒市场上流行的产品发展。
邸杰的观点，也获得一些业内人士的认同。“泉州一个货柜的外墙砖货值才两万多元，广东佛山的地砖就有七八万元，难怪外面人都说泉州是在卖土。”据一些业内人士表示，长期以来多数泉州企业的外墙砖缺乏技术含量，产品层次低，大多面向农村、城镇市场。一般一平方米也就是卖10元左右，利润多在1元以内，甚至只有几毛钱的白菜价。
出路：应改打商标牌
在邸杰看来，陈立闽的维权思路是对的，但还有更好的维权模式：多打商标牌，少打外观牌。
“如果打假的对立面大、涉及面广，反而容易引发行业的群体反抗，彼此伤感情。或许晋成应该转换维权思路，改为‘商标保护为主，专利为辅’，引导消费者认牌消费，而不是认产品本身。好比，阿迪和国产品牌的差异就在于品牌不同，因为代工企业可能都是同一批企业，产品质量与款式都差不多。”邸杰告诉记者，往年他也为泉州企业代理过很多外观专利产品，但从去年开始一个也没有了。“为什么呢？因为在专利保护中，外观专利是最弱的，它在是与非之间很难判断，在异议判决中，很容易被推翻掉，企业花钱还维不了权。”
在邸杰看来，当代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一个是发明专利，一个是品牌。“品牌是消费者对你的忠诚度，发明是你的核心技术，别人无法轻易仿冒。纠缠在价值不高的外观专利。外观很容易改变的，申请再多，也不是核心技术。”在不少行业人士眼里，外墙砖的外观设计根本不可以算专利，因为许多企业只是通过对产品配方进行细微的调整，导致产品的花色发生改变，而这样就为产品申请了专利，所以外观设计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然而，从数据上看，泉州外墙砖的发明专利大多数是以外观设计为主，占发明专利总项数的80%。
对话陈立闽
《老板周刊》：这次是你们第一次输掉专利官司吧？
陈立闽：之前好像还没输过。现在我们还在告，但焦点主要针对省外其他产区，比如高安。
《老板周刊》：当初为什么想到要通过打官司来解决仿冒？
陈立闽：你的利益受到人家侵犯，市场受到冲击，当然想到要保护，这是很正常的。你认为不正常，他认为正常，最后就得用法律去裁决了。
《老板周刊》：你们打击的对象大多是周边同行。不怕得罪同行或同乡吗？
陈立闽：我们打这些官司并不是为了多少钱。我们培育一个新品，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去推广，一个新品一般也就五年的市场活跃期，研发成本高，培育市场的付出更高，必须想办法延长其生命周期。
《老板周刊》：你们一般选择什么对象打击？
陈立闽：不选择！谁对我们造成市场冲击大，就打击谁。说白了，官司就是市场竞争的一种手段，我们的目的不是要独吞市场，就是要通过这种手法，让产品有一定利润保证，不会走进价格战。
《老板周刊》：很多企业认为，所谓专利大家都在用，怎么能说是你发明的？
陈立闽：这些说法也是有可能的，但现在是我们先注册了。
《老板周刊》：但是行业会觉得你们店大欺人？
陈立闽：没什么技术含量，他们干吗不自己研发一种？总的来说，很多人确实是跟在晋成后面生产这些产品。我们很多产品确实是自己研发设计出来的。你认为晋成的产品很简单，但为什么还要跟着晋成去生产？你也可以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各人走各自的花草款式，这样就不会起冲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