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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2版:老板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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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5日

新生代工人的“缺位”挑战

在生产一线的工人群体中,缺少新生代工人

N本报记者 徐锡思

9月1日上午,送完孩子去小学注册之后,40岁的工人林荣远来到德化县南环路天桥下,这里是招工小广告最集中的地方,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整整一个月了,更新的就五张,工资又很低。”打完一个询问电话之后,林荣远开始向记者咨询泉州市区周边的工价。

在天桥下,像林荣远这样的工人还有不少。偶尔也会有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年轻人,但他们大多是在酒店、餐馆、理发店、超市等地方工作,对于一身尘土的瓷厂工人林荣远们敬而远之。如果非要到进厂当工人,他们第一选择是鞋服厂,“因为那里年轻人更多,网吧、歌厅、大排档等休闲娱乐更丰富,赚到的钱不用被父母盯着,不用谈个女朋友就被家里催着结婚。”林荣远刚初中毕业的侄子这样对他说。

这样一个简单的缩影,所折射的却是整个德化陶瓷产业中,工人群体老龄化日益明显,很多陶企的工人都是40岁以上,而泉州鞋服企业工人平均年龄大约30岁,很多走出校门的初中生没有留在当地,造成陶瓷工人见老不见新。

“都是些老人,实在呆不下去”

8月30日,农历七月十四,是德化县盖德乡好几个村落的中元节。按照老家的规矩,这是一年当中除了过年之后,最为重要的一个宗族活动,祭拜祖先,但是从县城先行赶回到乡下准备一切的老汉徐福驰,最终只接到儿子徐万坤的一个电话:“厂里事儿多,要加班,赶不回去了,估计得到过年前。”

这让徐福驰在宗亲面前觉得很没面子,因为今年春节的时候,已经27岁的徐万坤说,打算在县城找个工作,以便找女朋友结婚,为这事很多宗亲都非常热情地帮忙。半年多过去了,徐万坤干得最多的是学习木作,但女朋友还没有谈成,一个月前他找了个理由,约了几个朋友一起进了晋江一家鞋厂。

在徐福驰看来,儿子的最大问题在于不肯进陶瓷厂上班,就算一天有100多元;但是他没说的是,前两年以同样的“成亲”理由将徐万坤诱回德化之后,好几个相亲对象也都吹了。“一说在瓷厂打工,连个QQ都要不到”,徐万坤也是一肚子火,因为在女孩子看来,这是一个完全没前途的工种,其中一个女孩子给他回了一条短信,“卖菜的都比这好。”

这并不是他们父子俩的问题。走进德化陶瓷厂和晋江石狮的鞋服厂,最大的区别,除了产品不一样外,就是陶瓷厂里老人多,鞋服厂里年轻人多;下班之后鞋服厂的小情侣就手牵手逛大街、上网吧,陶瓷厂的老员工往家里赶。“现在招工,来的好多是40岁以上的,其他的干不了,就到瓷厂随便做一点。”一家有着500个工人的企业行政部经理吴宗感慨,都说人以群分,没法“门当户对”,找不到对象很正常。

同样是在今年年初,已经24岁的林燕,经不住父母的软磨硬泡回了德化,最终只坚持了5个月,“本来想能不能找到个好一点的老公,没想到条件好一点的,早都是别人的老公了。”林燕笑呵呵地告诉记者,在同样“嫁不出去”的情况下,父母也没了继续留她的理由;但是更让她留不住的是厂里老人太多,老男人有时候还爱毛手毛脚,年纪大一些的女人,更是看不惯她的一些行为习惯,经常会冷嘲热讽,“有时候我就简单化个妆,都要被指指点点大半天,你说谁受得了?”

实际上,像徐万坤、林燕这样的年轻人,在德化很多家庭都有,但是对于最着急的婚育,却谁也没办法,“老人家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他们也要理解年轻人嘛,反正都不好找对象。”徐万坤说,他的小学、初中同学,几乎没有在德化上班的,有也不进陶瓷厂。

“赚钱太少,不如不干”

陈大武,1980年生,初中毕业之后,就到泉州市区、晋江、石狮、惠安等好几个地方打工,但至今也是漂泊在外面。和徐万坤、林燕等人不同,陈大武是城关人,有房子,家里还有4部摩托车,2009年被父亲拉回德化,结了婚,但是依然留不住,今年年初又带着德化媳妇,到泉州开发区一家服装厂上班,留下两岁半的儿子给老人带。

“主要是赚钱太少,不如不干。”在陈大武家里,摆着好几件陶瓷装饰品,那是他前两年在几家不同陶瓷厂当业务经理时的纪念品,此外再也找不到任何有关的痕迹。每家企业都干不长,因为“老板太抠门”,业绩好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给他加工资,而是怎么把客户挖离陈大武的线,“反正一个月就3000块钱左右,还不如我弟弟。”

陈大武的弟弟陈小文,2008年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离开德化,在执著地考公务员,现在在乡镇上班,平均每个月也有3000元的收入。“本来还想到企业去,最后也是因为钱太少。”重点大学毕业的陈小文,曾经应聘德化一家大型陶企总经理行政助理,职级是高管,对方也很满意,但是只开出了4000元月薪,还要试用一年。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岗,但一个月之后,陈小文落荒而逃,“老板脾气实在太差,开口就是骂人”,这种企业文化之下,让他觉得完全看不到希望,因为“老板就不需要管理人员,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干。设一些管理岗位,就是耍威风用的”,给出的薪水实在无法“医疗被骂受伤的心灵”;之后找过几家老板脾气好的,工资跟一线工人差不多。

相比陈大武的闯劲,陈小文还是比较倾向于留在德化,但他对到企业发展已经死了心。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企业要发展,单靠老板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现阶段德化的陶瓷企业,还没有留住高端人才的土壤。”德化县商会相关人士告诉记者,首先是德化陶瓷企业规模还偏小,高薪留才不现实,索性不招不录,高中或大专的文凭恰好差不多。

与此相佐证,根据德化县工商局的统计数据,全县有陶瓷企业超过1100家,但2011年产值为108亿元,换而言之,平均一家陶瓷企业的产值还无法超过千万元。

“想学到真本事?得是亲戚才成”

德化陶瓷产业的三大支柱,分别是传统瓷雕、日用陶瓷、工艺陶瓷,其中的传统瓷雕被认为是“瓷都底蕴”的最重要基石,然而相比日用陶瓷、工艺陶瓷的新生代工人短缺,传统瓷雕的处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彩明今年20岁,中专毕业之后,连续找了几家有名的陶瓷研究所,最终都铩羽而归。“我学的是瓷塑,不过学校里都是一些理论知识,要真正想把技术练好,还是要拜师。”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些瓷研所都“好进好出”,期间她想拜师学艺,经历了各种曲折,简单地讲就是“来当个工人可以,真想学技术,没门,不想干就可以走”: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在半成品上,最后的点睛之笔、修改成品,都是由“师傅”独自完成。

在德化,“大师”并不稀罕,最低的是省级,最高的则有全球,这主要看“大师”本人是否低调。“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要说真本事,部分也是有的,但本事越高,私心就越重。”寇彩明曾经想拜在一个“国字号”大师门下,但几经周折,送礼、托关系一番忙活,最终被准许成为类似“外门弟子”,提升的待遇是两个月有一次专门的指点,而“关门弟子”随时可以得到手把手传授,这些人最有可能就是子孙、亲戚等“自家人”。

坚持了一年,寇彩明选择了离开,利用专业知识玩起了网售。“艺术这种东西,是不是值钱、能值多少钱,那都是专业人士玩的,我们就玩一些层次比较低的。”跟几个同样没有“师门血统”的同学商量之后,一起开网店,模式也很简单,找一些流行趋势、热门话题,制作成适合在瓷器上描绘或直接成型的设计,一件10元到100元之间,都卖得很好,例如最近一款“伦敦碗”,就是纯粹的创意元素,能卖到88元。

“县城的生活,压力也很大”

从普通工人,到中层管理人员,再到设计人员,除了占据顶端、数量又多的老板不缺外,德化陶瓷不得不面对一个从业人员群体老龄化的事实,背后则是县城生活压力日益加大。

今年46岁的林志武,30年前就从农村来到县城打工,当时才16岁的他完全没想到,30年后才讨上老婆。看着妻子日益变大的肚子,林志武高兴之余,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的现实:在县城没有房子,只能回到乡下去养胎、待产。实际上并不是他怠工偷懒,而是物价的涨幅一再远远超过工资收入。

作为林志武的邻居,徐福驰非常担心儿子会“重蹈覆辙”,私底下经常将之作为反面教材,有时候甚至当面提了出来,但林志武也会破罐子破摔地告诉徐万坤:“如果没有哪个有钱人帮你一把,可能你混得比我还惨!”实际上,在德化县城的第一批“外来户”,是当地金矿开采的暴发户,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到2000年前后,彼时德化县城房价大约为500元左右,但打工者依然买不起;现在则飙升到普通房源5000元以上,中心地段则达8000元。

更多有房的打工者,实现有房梦想的途径,只能是在县郊的农民自建房,随着这几年的“大城关”战略推行,越来越多农村人口涌入,这些没有法律保障的小产权房也变得更紧俏。这还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大量晚婚晚育的、40岁上下的务工者,还要解决小孩子的求学难,或者为进更好的学校而四处奔波。

“好的学校,就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很难进;老家的中心幼小,小孩能回去读,没人带!”德化县葛坑镇到县城务工的陈挺,女儿要读初中,儿子要上幼儿园;如果实在挤不进城关的公立幼儿园,只能读私立的,但每个月要多花200元,这让他压力很大;不过他认为还是有好消息,“在城关务工五年以上,初中和高中都能参加电脑派位,省了好多钱。”

【手记】

希望的力量

卢文地今年45岁,儿子刚上高中,他决定走进已经离开了20年的陶瓷厂,因为单纯靠经营城关的一家食杂店,已经无力承担家庭的开支:去年,他举债买了一家公司的员工公寓,大约70平方米,这意味着他将彻底不用再回德化县的乡下。他打算在陶瓷厂干10年,直到儿子大学毕业找到稳定的工作。

一个当地派出所的老民警感慨,相比10年前,德化的夜间治安更好了,他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年轻的工人越来越少”,当年的年轻外来工已经老了,不再血气方刚,外地年轻人这几年很少到德化务工,本地年轻人又都跑到外面去,本地中年人更不会滋事。

这种问题恰恰是陶瓷企业老板相当头痛的,因为劳动力密集型的企业,如果得不到有效的工人补充,意味着失去了根本的竞争力,还要拿高价争取低效率的老工人。实际上,回到德化的年轻人不是没有,30岁左右、在沿海企业工作了10多年的,出于养家的需要回德化,他们将是最稳定、最勤奋的工人,只是需要以更合理的工资,足够他们像卢文地一样买下房,让小孩在本地读得起书,也就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留不住刚走出校门的小伙子,很正常,因为他们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但是留不住已经回流打算安家的青年人,那将要用未来10年去买单,因为他们的黄金时期已过。

(文中部分受访者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