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本报记者 苏禹成 杨清竹 文/图
核心提示
经过100多年的海外贸易,茫茫海上集结了各种势力,形成各种武装力量。他们或是海商,或是海盗,也有的亦商亦盗。彼此间摩擦冲突,海上硝烟不断。
明朝中后期数十年,诏安梅岭曾屡屡牵动国人的神经。这里海外走私发达,政府曾考虑在此开洋市,却因海盗聚集侵扰而改至月港。明王朝在此设立海防军政机构,实施禁海,却未能制止走私和劫掠。戚继光等名将曾在此与海盗们厮杀血战。更有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商盗兼具,又成海防大将,称霸汪洋。
随着清军入关、明朝陨落,郑氏集团反清复明,战火让月港走向没落,终结了中国的大航海时代,也为中国落后于世界的脚步埋下隐患。
【抗倭前线】
诏安梅岭海外走私盛行,明政府原考虑在此开洋市,但因海盗聚集而改到月港。
明朝中后期时,诏安梅岭的风吹草动,屡屡牵动国人的神经。这个中国南方的小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与海盗联系在一起。
明隆庆元年(1567年),一道圣旨改变了月港的命运,也改变了梅岭的命运。张燮的《东西洋考》称,那一年,福建巡抚涂泽民请开海禁,准贩东西洋,原本是打算在梅岭开洋市,却因为海盗阻梗,所以改到月港。可见在隆庆元年以前,梅岭港的贸易情况不亚于月港。
抗倭名将朱纨曾记述梅岭的武装走私活动:“如田,如林,如何,如傅,如苏等姓,延聚数里许,人户不下千余,凶顽积习,险狼成冈。或出本贩番,或造船下海,或勾引贼党,或接济夷船。”俞大遒则更明显称道,这里的几个大姓,男的不耕作,女的不养丝蚕,却可以吃好穿好。
这两位明代海防大员所提及的几个大姓,多数依然是梅岭镇的大姓。如今,林姓聚居林厝村,田姓聚居田厝、田中央等村,傅姓聚居上傅、下傅等村,何姓聚居下河、寮仔等村,吴姓聚居小悬钟、牙头等村。沿村走访,可以发现它们主要分布在梅岭的沿海线上。只不过,数百年过去,他们对祖上的种种事迹并不十分清楚,而靠海吃海,依旧是他们的生存之本。
史料记载,梅岭以宗族势力为基础,以私通为主要形式的民间海外贸易活动活跃而顽强,影响甚大。明王朝曾在此设玄钟千户所、安边馆等海防军政机构,实施禁海,但是皆未奏效。
梅岭半岛东南面是诏安湾出海处,那里有一块高耸海边的巨石,上刻“望洋台”三个大字。这是明嘉靖五年,福建巡海道蔡潮为鼓舞抗倭士气所题。登上望洋台,遥望大海,点点归帆,尽收眼底。在望洋台对面,便是著名的南澳岛。诏安方志研究者黄尖介绍,梅岭半岛距离南澳岛约9海里,帆船顺风的话不到2个小时即可抵达。
南澳岛因其特殊地形,成了当时海盗的大本营。明代中后期著名的海上武装集团首领许栋、许朝光、张琏、吴平、曾一本、林道乾、林凤等都以南澳为基地,相继称雄,威逞一时。而海寇们不时与日本倭寇通连劫掠,梅岭因此成了抗倭最前线。
【戍防战事】
戚继光等名将曾在此大战海寇,但海上博弈从未消停
政府设立悬钟城 驻扎官兵抗海寇
离望洋台不到数百米,便是悬钟城。这里原是只有六户渔家的小村。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江夏侯周德兴奉诏在此处兴建防御倭寇海盗的卫所,悬钟城由此诞生。
据史料记载,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戚继光于闽东大败倭寇后,率大军挥戈进漳。当年二月,数千倭寇残兵窜入漳浦境内,设伏于蔡陂甘蔗林中,企图袭击戚家军。戚家军识破,反将其包围,放火焚烧甘蔗林,烧死千余倭寇。第二年,倭寇勾结福建沿海的海盗,在梅岭至南澳一带抢掠作恶,戚家军以悬钟城和南澳寨为据点,发动大规模围剿,共歼灭和俘虏倭贼一万多人。
如今的悬钟古城,只在城的南面留存一段较为完整的古城墙。城墙以条石砌建,垣面宽约3.5米,高约6米。黄尖称,当时士兵在城墙上巡逻,不远处的望洋台可以鸟瞰海面情况,一有风吹草动,便可立刻通知士兵做好战斗准备。
为了及时通报敌情,当时明朝军队还在与悬钟古城相对的山顶上,兴建了用于点烽火的烟墩。这座山被当地人称为烟墩山,海拔110多米,是梅岭镇的制高点。如今,山顶上的烽火台还在。
黄尖称,当年戚继光数次亲临悬钟城巡视防务,临阵指挥,并留下咏叹诗篇,其手迹镌刻于悬钟城内的磐石上。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当时的诏安县长钟日兴将戚将军手迹凿平,刻上自题的手书。石碑如今立在汾水关长乐寺旁的抗日纪念亭上,刻着钟日兴题写的“抗倭纪绩”,记录了自“七七卢沟桥事变以后”,闽粤军民的抗日事迹。
摩崖石刻 交织抗倭名将一生
关于在梅岭及其附近海域发生的种种战斗,如今都消失在浩淼的大海中,只有南门村的果老山上,还保存当年驻防儒将留下的多篇题咏之作。
果老山位于梅岭关帝庙之后,沿山底往上走,在不到一公里的小路两旁,有30多处明隆庆、万历间,文官武将在戍边抗倭时书题的摩崖石刻。其中,数量最多的当数张元勋,共6处,从壮年到暮年,交织了他的一生,而他留下简短的诗词,却印证了一个朝代的百年。
张元勋(1533~1590)是浙江人,跟从戚继光转战浙江、福建沿海一带,是明代抗倭名将。
从这些石碑落款时间推算,他最早在此题词是在明隆庆四年(1570年)。他题刻曰:“闽之南实为要害,往遭寇虐,殆无宁日。予视师海上,不逾年而氛侵全销,遂成荡平之绩……”,从文字可以看出,彼时,37岁的张元勋意气风发,已是战功显赫的大将。早在3年前,广东海寇曾一本勾结倭寇,战舰千艘进逼福建,官兵屡战皆败。张元勋主动请战,六次交锋全胜,沉敌舰300余艘,被提拔为副总兵。
四年后,张元勋再次来到果老山,已是明万历二年(1574年),已调任广东任总兵都督。他题曰:“予以镇守广东总兵都督同知,奉旨督剿海寇会师于闽,重至悬钟,见旧种松树五百株长茂成林,偶有存棠之感,使后之人无忘爱护,则此松可以阅千岁如一日矣,因刻石记之。”据《明实录》记载,那一年夏天,福建巡抚刘尧诲痛击广东籍海寇诸良宝,张元勋督兵围剿,包抄逃散的海寇部将。
此时的张元勋心怀抱负,见自己此前驻守时种下的松树长茂成林,甚是感动。只是如今,石碑还在,松树却罕见了。
张元勋最后一次来到果老山是明万历丙戌年(1586年)春,距其逝世仅差4年。那年他53岁,已退休了9年,再次来到这个曾经戍守的地方,他感慨颇多,题下“谁谓少俗虑自消,多望阙频瞻斗怀,萱文梦萝,南来仗神武,东海已无波。”此时,海上依旧不太平,而年迈体衰的他惦记着抗倭之事,希望一朝东海太平。
而事实上,在明朝数百年的历史之中,一场场海上的博弈从未真正消停过。
【尴尬身份】
经商,当海盗,必要时又成海防大将,明朝海商身份复杂。
距离诏安县城南诏镇15公里处,便是闽粤交界的“漳南第一关”汾水关。此处有一座长乐寺(原称观音大士庵),寺庙东侧有一座“功覃闽粤坊”,这是明崇祯年间(约公元1640年后)福建、广东官绅士民为歌颂、褒扬时任南澳副总兵的郑芝龙所建。
郑芝龙是海商,也是海盗,百姓为何给他立牌坊呢?
诏安县方志研究者黄家祥称,崇祯年间,郑芝龙归降明朝政府。当时,荷兰殖民者、海寇等常侵犯闽粤沿海,朝廷束手无策,需要熟谙海战的他出力。而郑芝龙也想借朝廷的力量称霸海上。
崇祯十三年(1640年),郑芝龙任南澳副总兵,总制闽粤边界一带的海事。他打败了荷兰和沿海大盗,收服其他海上势力。
由此,商船来往于中国大陆沿海、台湾、日本、澳门及吕宋等,都要得到郑氏的令旗,且每船纳三千金。这一收入,每年达千万。外国商船也须取得他的允许,才能与中国商船贸易。他的田产遍于闽粤和台湾,富可敌国。
歌颂郑芝龙的“功覃闽粤坊”恰恰呈现出一个时代的尴尬,既是海商,又是海寇,还是海防大将,郑芝龙集中反映了海商们身份的混杂。
后记
海上硝烟与月港衰落
明初“海禁”之后,经过数十年走私贸易,茫茫海上已形成各种势力,他们亦商亦盗,甚至扮演为国家争取海洋主权的英雄。据不完全统计,漳州籍这类身份的头目不下10个,如刘香、曾一本、吴平、洪迪珍等。
在所有明代正史里,他们要么被称为“贼”,要么被称为“寇”,因为他们的海上贸易行为无一不破坏了皇家的海禁秩序。羽翼丰满后,他们形成了自己的集团,拥有武装力量,与政府、西方列强展开博弈。
明末清初,郑成功父子在闽南沿海与清军征战近40年,战火殃及月港。清廷为扼制郑氏,在沿海实行迁界,让距离海边三十里到二三百里不等的整个中国沿海,成为无人区。硝烟弥漫中,月港逐渐走下了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