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本报记者 陈丽娟 黄谨 黄启鹏 文/图
核心提示 59岁的南安翔云镇村妇张玉，过去这一年受到的关注，远比她这辈子受到的都多得多。
她的家，因一个越南媳妇彻底改变——她闻所未闻的艾滋病，如今已深深标注在她的儿子和两个孙子身上。
这一年来，张玉发现最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得可怕：村民们指指点点，孙子的玩伴突然都消失了，客厅的茶杯再没外人端起来喝过……
张玉的天塌了。但这个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村妇，除了自责之外，没空纠结，她必须把塌下去的天，再补起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张玉感叹：“假如在羊圈的那一刻，我没有向那个女人伸出手，这个家会不会好一些？”
今年记者再前往，张玉只是希望，孙子能永远这么高高兴兴地上学放学，儿子也不要有并发症，家里的茶有人来喝。她不知道，其中有几条指望能够实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张玉的问题是循环无解的；在现实中，她显然也不会找到答案
昨天上午，记者驱车一个多小时赶去这处偏僻的村庄。见到有陌生人进村，村民们都多看了几眼，小声交谈着。
张玉家是一层半的裸房，没有像样的家具，唯一值钱的就是客厅的一台旧电视。去年6月，如果没有这台电视打发时光，儿子阿坤可能在得知自己有艾滋病那时就选择往生了。
墙角就堆着两大箱药，屋里还有一大袋。张玉说，三个病人，每人一箱，一箱管3个月，一次也不能停。
在去年第一次向记者说出这个故事后，张玉的自责感没有丝毫消退。
过去的这一年，常常失眠的张玉，总在黑夜中反复想着那年的那个场景：一个破羊圈，一个黑瘦的越南女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婴，女人比划着求救，孩子哇哇直哭。
2005年，张玉买下女人。2006年，女人生下一个男孩。2007年，阿坤出车祸腿伤了。2008年，女人死去（详见本报去年11月26日A2版报道）。
“为什么要去那个羊圈看这个外国人？”“为什么要找人借钱买她，她还带个孩子？”“为什么阿坤好好的就是讨不到老婆？”“为什么阿坤的第一个老婆会跑掉？”“为什么我的家这么穷？”
张玉的问题是循环无解的。在现实中，这个村妇显然也不会找到答案。
“好多家长闹到学校，要开除孙子”
校长只好特地召集了家长会解释，但还是妥协地将孩子调了座位
去年6月，阿坤身体不舒服，查出艾滋病。随之而来，两个孙子也查出染病。
艾滋病——这个张玉从未听过的病，却比癌症更让她心惊胆战。“每个人都说，这是死人的病，一定会死的。”
一个月，张玉顿时瘦了30多斤。张玉自责，但她必须硬着头皮挺过去：如果她也放手了，儿子孙子还怎么过？
穷人家的生活，也逼得张玉除了抹眼泪外，没有时间去纠结。每天天一亮，她不能再指望儿子给孙子穿衣做饭。要吃要穿，必须靠她的勤劳。她还得下地做农活，得种菜，隔十天半月也得上街买肉。
在农村，这样的坏事，人们口耳相接，传得很快。村民们窃窃私语，而不时有陌生人到村子，更让村民们紧张。
最让张玉心凉的，不是别人看她的眼神，而是孙子再没了玩伴——玩伴总被家长们拽走，后来干脆就远远躲开。
去菜市场买东西，张玉总要挑人少的时候去。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好多家长还闹到学校去，有人要让大孙子小凯调班，有人提出单独给他安排一间教室，否则就开除。
学校校长只好特地召集了家长会，向家长讲解预防知识，但还是免不了妥协地将小凯座位调到第一个。
“老师也是人，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下课时间，老师总要盯着小东，不让他抓人，平时留意他的指甲
小东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小东的病，学校是保密的。林老师刚知道时，也吃了一惊：摊上“大事”了。
“老师也是人，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上网查了很多资料，林老师知道艾滋病传播的三种途径，也知道很多人在为防艾宣传，连姚明都说：艾滋病人是我们的朋友。
“如果日常接触传播不会传染，我们就不应该疏远孩子。”林老师说。
相处了半年，林老师发现，小东很正常，活泼爱动，眼神纯净，和其他小朋友玩在一起，除了注意力差点、成绩差点外。成绩差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小东上私立幼儿园时，因为这病被园方知道了，休学了。
林老师也吓到过一次。那次小东不小心磕破皮流了血，老师们都吓到了。最后，她和同事帮忙给他擦拭。
“如果要说特别，那就是我们必须对他更关注。”林老师说，下课时间总要盯着小东，不能和其他同学打闹，不能抓人，平时则让张玉多给他剪指甲。
“他们相互夹菜，有口水也没事”
一名七旬台湾老人和张玉家人一起吃饭，更像是宣传片，在村里炸开锅
张玉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一个素不相识的台湾人要走进她的家，喝她的茶，请他们吃肉。
今年1月，七旬台湾老人陈丰耀，看到我们去年的报道后，同情他们的遭遇，走进这家的门。陈丰耀之前在厦门和漳州开公司。今年3月，他还带着自己助手的两个正常孩子，专程来到张玉家，和小凯、小东一起玩耍。午饭时间到了，陈丰耀还特意留下来，要和张玉一家一同吃饭，互相夹菜。
“他们吃的就是张玉家的碗。”“他们相互夹菜，有口水也没事。”……
这样的动作，更像是广告宣传片。在这个偏僻的村庄，人们小心翼翼地打探，“会死人的病，好像很多人不怕”。
此后，在翔云镇区街道上，人们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陈丰耀带着4个小孩一起外出买东西，和人们谈笑风生。在每个摊贩前，陈丰耀还要固执地向他们“介绍”这两个感染艾滋病的孩子，和他们讲讲防艾的知识。
潜移默化下，张玉开始有了好心的邻居，愿意来说说话、聊聊天。因为人们发现，这不会死。
假如在羊圈的那一刻，我没有向那个女人伸出手，这个家会不会好一些？
去年的这个时候，张玉感叹
“孙子能永远这么高高兴兴地上学放学，儿子也不要有并发症，家里的茶有人来喝。”
今年记者再次前往，张玉说
“我才39，该承担起儿子和父亲的责任”
如今，阿坤只想努力把身体养好一些，然后外出打工，赚点钱给母亲孩子
张玉还有个小儿子，在外打工，但连装修平房的钱也难凑足。
张玉家每月仅靠艾滋相关政策补助1200元，再加300元低保补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孙子们得吃点好的，身体才能跟得上，但张玉只能炒青菜。从5月开始，陈丰耀悄悄地嘱咐镇上的肉摊，每周送2斤肉给张玉，费用等他结算。
如今，每三个月一次的化验、检查，也都是由陈丰耀包了。每次去福州、厦门，他还总要带孩子们去游乐园玩，希望能给孩子们一个快乐的童年，“毕竟他们首先是一名孩子”。
更让张玉欣慰的是，在陈丰耀的鼓励下，阿坤慢慢走出来，开始爱说话起来。
如果没有并发症，现在的阿坤还是可以工作的。阿坤还想干泥水工，但出去找活，总要碰壁。“他们可能担心，我磕碰到会流血吧。”阿坤说，他理解这份担心。如今，他只想努力把身体养好一些，然后外出打工，“我才39岁，我该承担起儿子和父亲的责任”。
(文中人物，除“陈丰耀”外，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