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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16版:特别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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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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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纪委疲劳谈话 安徽法官逃亡
事起他弟弟一起官司,被败诉方、当地的招商引资企业举报违纪 检察院没有足够证据立案;他在法律上是自由的,却不得不逃跑
目前张春生仍在继续逃亡
张春生称他当时就被“控制”在这扇门里两道铁门后的“双规室”

N南都

核心提示 逃跑近一个月后,安徽法官张春生辗转多地去了北方,住在不需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几十元钱就可以过一晚。等到早上,他很早就出门坐公交车乱转。到晚上七八点,他再找一家浴池睡觉。年关将至,张春生依旧在逃跑:在一个城市只短暂停留,基本不坐火车和飞机,不停更换手机号码,一边焦急地等待蒙城县的消息。

张春生是安徽蒙城县法院的法官、审判委员会委员。去年12月,他被蒙城县纪委调查。他声称自己被关在“双规室”6天,被要求交代材料,他精神很紧张。去年12月24日早晨,他从蒙城县纪委的“双规室”逃跑。

蒙城县纪委方面,则既否认对张春生实施了“双规”,也不认为他“逃跑”,官方措辞是“擅自出走”。

不管怎样,这一事件使他和蒙城县纪委都陷入微妙的处境:没有足够证据移交检察院,蒙城官方无法对张春生追逃。而张春生在法律上是个自由人,却不得不逃跑。

法官被纪委谈话 不断要求交代问题

2013年12月17日,接到蒙城县纪委找他谈话的通知,张春生没有赶到纪委,而是先去了一趟合肥找关系说情。

张春生告诉记者,他听说过“双规”期间一些干部的遭遇,其中包括他认识的前同事。去年,温州还发生了於其一“双规”期间死亡的事。当纪委要求张春生去接受调查时,他感觉到了紧张。

合肥之行没能改变他被调查的命运。因为担心被人说成是“畏罪潜逃”,当晚他回到蒙城,次日一早就去法院见了领导。张春生认为自己没什么问题,顶多是违纪。法院领导示意他安心,让他向组织如实交代。来到纪委大院后,蒙城县纪委书记孙同林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张春生。孙同林向记者证实,他要张春生有什么问题交代什么问题。

蒙城县的“双规”地点设在纪委院内,进入大院后,右侧一排楼房的一楼走廊里隔出一道铁门。张春生被带进铁门,里面还有一道铁门,然后他进入写着“双规室”字样的屋子。他称房间很小,不足10平方米。墙上包裹着海绵,地上摆放着一张石凳和一张桌子,没有床,有个洗手间。摄像头对准着他。办案人员要求他坐在凳子上,不许乱动。

根据他的说法,纪委人员让他自己考虑,把任职以来的情况都写一下。这让他感到为难。

发现看守打瞌睡 他毫不犹豫地逃走

张春生1988年毕业于安徽司法学校,被分配到了法院,先担任蒙城县法院的书记员,1995年负责房地产审判庭的工作。1999年,执行庭庭长“出问题”后,他被正式任命为执行庭的庭长。如今,他是审委会委员,工会主席。

张春生回忆,办案人员分4组,每组两人,24小时几乎不间断对他问话。看守的8人也同样交替轮班。问话的方式基本类似:先“上政治课”,然后让他交代问题。张春生说,他被不停地让写材料,写了一些后,被要求交代更多内容。轮流问话使他不能睡觉,也不许乱动,6天后,他觉得自己没有正常思维了,只能反反复复写材料。

他声称交代了三四十万元的经济问题。事后他对记者说,这些多数是编的。他承认了其中的三四笔收钱经历,每笔约一万元,但多是2002年前收的,并在当时退给了当事人。最近的一次退钱经历,得到了法院一名工作人员证实。

当被要求交代更多材料时,他觉得坚持不住了,自称受到过“坐老虎凳”的威胁,于是准备“逃跑”。他观察窗户,发现窗户有铁栏杆。因此开始寻找其他办法。去年12月24日早晨,他发现了机会:一个看守打瞌睡,另一个看守不知去向;而因工作人员进出,两道铁门也都打开了。他说,他当时没有犹豫,迅速开门跑路。

祸起弟弟的官司 当地招商企业举报

张春生被调查跟他弟弟张春峰的一起债务纠纷有关。他弟弟被指参与当地一个招商引资项目的建设,并发起了“代位权”诉讼,要求安徽天行健服饰有限公司为一笔125万元的欠款和利息负责。官司胜诉后,张春峰和这家公司签订了还款协议,决定分期还清。张春峰说,对方违约,去年12月4日,他申请强制执行。

记者获得的一份安徽省公安厅官网的说明称,2013年12月5日,蒙城县招商引资企业——天行健服饰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贾义华实名举报张春生利用职权干涉“代位权”判决,蒙城县纪委在初查中发现县法院在采用“代位权”判决中存在错误,随即进行调查。

不久,审理此案的一名审判员被纪委叫去问话。张春生是第二个被叫去问话的法官。

他承认法院起诉该公司是他给弟弟出的主意,但他“没有介入此事”。蒙城县法院一名匿名法官透露,这起案件存在程序问题,张春峰没有在开庭前缴纳诉讼费用。而案件的程序非常重要,这使判决结果遭到了质疑。

张春生说,纪委并没有问他关于此案的情况,只是让他不断交代问题,因此觉得自己可能遭到报复,感到恐惧。

逃跑三天见妻子

为保护家人离了婚

张的妻子周静是蒙城县物价局的一名公务员。周静说,张春生逃跑后,她被叫去纪委给张春生“送衣服”,她在那待了一天。直到晚上,才知道张春生已经逃跑。纪委的领导还要她劝张春生回来。

和丈夫一样,她也一直认为张春生是被“双规”了。当天晚上,“逃跑”的张春生给弟弟打了电话说自己走了。

这段时间,张春生先是准备在淮南搭高铁,看到高铁站停有蒙城县的警车后,他折身和人拼车去了合肥。

开始“逃亡”生涯后,张春生不停地变换城市,更换手机号码,他不敢住需要登记身份的宾馆,也不敢乘坐飞机和高铁。他打车,搭乘公交车以及坐客车,先是到芜湖,后到南陵县、宣城市、德清县,最终辗转杭州等地。

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2013年12月27日,逃跑3天后,他与妻子相约见了一次面,办理离婚。

张春生的户口在常州。他由杭州搭车去了常州。妻子周静则一个人坐车从蒙城出发,两个人匆匆见了一次面,去常州的婚姻登记处领了离婚证。张春生说,他这么做是想保护家人不受牵连。随后张春生来到广州。几天后,他又离开广州,继续逃亡。

纪委称只是问话

否则他不可能逃走

蒙城县纪委书记孙同林透露,纪委接到举报,线索清楚,感觉到他有嫌疑才找他问话,但还没有“双规”。

2005年5月底,中央纪委下发“7号文件”,严格规定了“双规”的程序,县、市必须报省级纪委,并且在已掌握其严重违纪事实及证据,具备给予撤销党内职务处分的条件,但仍有重要问题需要深入调查的。孙同林称,“双规”审批程序严格。张春生在6天问话中,当着他们的面也可以离开,他们没采取强制措施,不然他“逃不出去”。

这遭到张春生反驳,他说当时被两道铁门锁住。安徽省公安厅官网则称其“在谈话期间擅自从纪委办案点出走”。孙同林则称,张春生跑到外地可能是感觉自己的问题挺严重,担心移交检察院立案,目前纪委对他的调查只能暂停。但张春生有单位和组织,他们会通过单位再找他。

周静回到蒙城后不断打听事情的进展。周静发现,调查并没停,多名法官都被纪委叫去问话,目标指向张春生。

来自蒙城县司法系统的不同信源透露,问话内容围绕着张春生经手的案子以及他的经济情况展开。一位法官称,“目标很明确,方向很清晰”。

已经被限制离境

他说要继续躲下去

张春生逃跑后,蒙城县纪委持函到蒙城公安局出入境管理部门办理了“报送报备依法不准出境”手续。

这一事件让蒙城县纪委很被动,因为并没有足够的证据移交检察院立案,也没办法动用公安机关对他展开追逃。

身为法官的张春生则认为,他一直以为被问话的过程是“双规”,因为这和“双规”没什么区别:禁止与外界接触,并且有看守。他认为,如果不属于“双规”,这就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作为一名法官,他陷入尴尬境地:从法律上讲,他是个自由人,但他“有家不能回”,否则会被纪委继续调查。他甚至期待检察院早些立案,一旦检察院立案,事情将回到司法领域,他表示愿意自首,并替自己辩护。

蒙城县纪委承认,目前证据不足以移交检察院立案,甚至不足以“双规”,但可以认定为违纪。孙同林说,如果张春生不回来,纪委可以对他采取处分,并把举报信转给检察院,由检察机关来调查他是否有犯罪事实。

在这些事没有结果前,张春生说,他只能继续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