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新民周刊
核心提示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抓起来一听,很熟悉的南方口音:“猜猜我是谁呀?”“我猜你妹!”挂断电话,不解气,心里问候他全家。可除了咒骂,你还能怎样?这不,铃声又响了。这回是短信:“我在东莞那啥,被抓了……”
电信诈骗已然成了耳边牛皮癣。公安部数据显示,2013年全国电信诈骗发案30多万起,被骗金额高达100亿。
记者走访上海刑侦二支队——这个打击国际化电信诈骗的部门,全面认识了电信诈骗。原来,我们对电信诈骗那么陌生;原来,“女神”汤唯的被骗与“智商”并不存在必然的关联;原来,电信诈骗在国外也很多……
电信诈骗者
新闻意识总那么强
“受到马航班机失联影响,您所预订的航班已经取消,请拨打电话×××了解详情。”按着短信提供的400号码拨打过去,“客服人员”马上会解释航班调整,必须立即改签。
当你把“改签费用”打入指定账户,一场电信骗局就宣告成功。
骗子们的新闻意识总是那么强。从前段时间的“爸爸去哪儿?”“我在东莞被抓”,到这几天的“马航失联”,一切社会热点话题都会成为编写诈骗短信和剧本的新素材。
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二支队副支队长韦健介绍,电信诈骗并不是中国特色,而是全球经济与通讯一体化带来的必然产物,“越来越便捷的通讯与经济往来方式,使得这类犯罪成为一个全球化的趋势。风险低,收益高,不与被害人发生直接的接触,追查难,判刑轻”。
“2011年,我参加了一个国际警务交流会,西方很多国家都发生了很多这类诈骗案,一年损失甚至可以高达几十亿美元。各国都对这类犯罪感到头疼。”韦健介绍,西方这类诈骗不叫“电信诈骗”,而多被称为“市场大众化诈骗”,就是因为诈骗的手段太多无法区分,且针对的人群不特定。“市场大众,也就是说人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
诈骗路线图
从当打手到单干
和智商无关 和概率和基数有关
据了解,对英美等国实施电信诈骗也就是“市场大众化诈骗”的主要是西非裔,而针对中国大陆地区的犯罪主体则由三个部分组成,最主要的一股来自台湾——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将电信诈骗带到了中国大陆,也带动大陆本土籍电信诈骗火速增长,呈现明显的地域特征,如湖南娄底、福建安溪、广东电白……近年来,中国大陆的电信诈骗案中也开始出现西非裔的身影。
西非裔诈骗团伙主要通过邮箱植入木马、国际交友网站婚恋诈骗等方式作案。以邮箱为例,一旦不慎点开犯罪集团发送的邮箱,电脑将被植入木马病毒,犯罪分子并不急于作案,而会蛰伏很久,悄悄观察你的邮箱信件往来,一旦发现信件中出现经济往来的信息,犯罪分子就会在受害者发出账号的一瞬间将实施诈骗的银行账号移花接木。
而在国际交友网站上,西非裔诈骗集团针对的主体则是中国有经济实力、想“钓洋鬼子”的年轻女子。
上世纪90年代,台湾人先来到厦门,厦门成为第一个诈骗集散地,不过那时候主要是为骗台湾人。
第一批来到大陆的台湾诈骗集团为了节约成本,雇用有语言优势的福建安溪人充当打电话、取钱的马仔。韦健说:“忽然有一天,台湾籍诈骗团伙就发现自己很傻,居然忘了自己身后是一个这么大的市场。”
后来,充当打手的安溪人开始单干。于是,中国本土籍最早的电信诈骗团伙在2000年前后出现,手法完全翻版台湾。有了犯罪团伙,警方必然要打击,随着警方对安溪地区的重点整治,安溪籍诈骗团伙又逃到深圳。当时的深圳,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类人鱼龙混杂。很快电信诈骗的手段像病毒一样扩散至全国,并出现了很多变异。
“你可以看到中国电信诈骗的发展路径,台湾人—本土势力—扩散—外籍势力渗入。”
但三种犯罪势力之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首先是台湾人,电信诈骗的产业化程度很高,从话务组到取款组,诈骗的各个环节都有专人承担。“我们打掉一个话务组,对犯罪集团而言根本没关系,很快一个全新的话务组又会重新组建起来,而且各个组之间互不联系,打击起来非常难,往往抓到的只能是马仔。”
韦健哭笑不得,有一次他抓到台湾籍嫌犯,刚开口审问“你们这个团伙……”,嫌犯就表示不同意见,“大哥,我们不是团伙,我们是公司”。
大陆本土籍诈骗集团则多是原始操作,呈现明显的家族化特征,因此往往抓到一个就能端掉一个犯罪集团。但从去年开始,大陆本土籍犯罪集团也开始出现台湾籍犯罪集团公司运营的雏形,而且也开始往境外转移窝点。
至于西非裔诈骗集团,则与三四年前中国大陆本土籍团伙的特征很相似,产业化程度很低。
各类集团诈骗手法也在不断升级,“诈骗讲究的就是心理学,我看到过一个诈骗集团的剧本,把我看呆了,因为写得实在太绝了,写本子的人精通心理学,设置了很多场景,完全掌握你的心理动态,比如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能有4种回答,哪一种回答该怎么接,很容易建立一个信任模式。一个好的剧本,几句话就可以把你的情况摸清楚”。
犯罪分子最早的诈骗手段是“中奖”,利用了人们对金钱的欲望,后来是“猜猜我是谁”与虚拟绑架,抓住的是亲情的弱点,现在则是利用政府公信力以及人们自我保护的意识,比如冒充公安局。反正都能抓住人性的弱点。
很多人认为被骗的人很傻,比如“女神”汤唯就被一些人嘲讽为“智商存在硬伤”,还有一些人认为打电话的骗子也很傻,因为一开口就能听出口音。韦健认为这与智商无关,而与人口基数大,一定概率就能赚到大钱有关。
诈骗网银IP 遍布全球极难打击
因为人口流动性大,人口结构复杂,各类诈骗手法在上海并存,上海一年因电信诈骗损失的金额保守估计在5亿元。电信诈骗手法的演变与通讯业的发展密不可分,上海2005年前主要通过手机短信和邮寄方式诈骗,2005年至2007年利用互联网诈骗,2008年后虚拟电话假号码诈骗。
所有的诈骗手段都是利用了现有的技术手段,而且为了规避警方的调查,犯罪分子会使用多个跳板,因此追查的难度非常大,这也倒逼着警方改变侦破思路与工作手段。
“任何案件都是有迹可循的,即便网络电话,也完全有办法追查,问题在哪里?比如接入点在中国香港,但香港的法律制度与内地完全不一样,我们基本上没有通过官方途径从香港拿到有价值的信息。”韦健解释,“那么只有想办法跳过香港,比如再找到一台美国的服务器,又要解决中美之间合作的问题。再追查,又遇到一台法国的服务器……”
在中国警方的持续打击下,犯罪集团在境外不断转移窝点,目前已发现,在非洲、南美、北美、欧洲都有分布,基本遍布全球,因此跨越国际警务合作的障碍便显得尤为重要。
但是,钱比人还难追,很多案件,嫌犯落网,但赃款却无法追回。“多数赃款被诈骗集团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分解到几十甚至成百上千张卡里,这些卡遍布全国,甚至全球,追缴的难度实在很大。”
“电信诈骗案只要一发生,对受害者的伤害几乎就是必然的。”韦健坦言。
上海的经验 十余部门联动打击
电信诈骗涉及立法机关、公检法、工商、银监会、银行、通信监管部门和电信运营商等十来个部门,不能将打击电信诈骗视为警方一家的事务。上海相关部门去年开始联手打击电话诈骗,形成了一定的经验。
2013年初,上海银监局、市公安局会签并印发通知,要求上海市各商业银行进一步增强责任,严格落实银行卡实名制,限制银行卡开卡数量,警银共建“灰名单”预警功能。上海市公安局还会同通信管理部门展开宣传和监控。
“效果是明显的,堵住的金额很可怕,可以说达到亿元。”韦健透露。
网络电话是世界通讯发展的主流,即时到账也是金融发展的必然趋势,不能因为电信诈骗的存在就在技术发展层面开倒车。“电信诈骗无论防范或打击,都不是一个地区、一个部门甚至一个国家能解决的。”韦健深有感触,国内警务合作以及跨行业之间比如警方与金融部门之间、通信部门之间的合作非常重要。
上海警方的建议包括,限制个人开卡数量,对涉案银行卡进行整治,斩断犯罪嫌疑人获取银行卡的途径;加强对银行和通信业的监管,建立风险评估机制,减少可以被犯罪嫌疑人利用的金融、通信漏洞。
“和银行的合作还需要更深层次地优化,比如银行规定警方调查涉案银行卡必须到开户行,但一个案子涉及两千多张卡,遍布全国,如果每张卡都要去调查,怎么可能?”各地警方都曾就此与金融部门沟通,但每家银行的态度不一,每家的规章制度与流程也不尽相同,致使信用卡诈骗之类的案子办起来很慢。
而上海逐步尝试建立的涉嫌电信诈骗银行账户“灰名单”制度,则在试图将此类涉嫌电信诈骗的账户进行后台“挂起”监控。警方期望,每一个行业部门都能站到一起,最终才能尽量减少电信诈骗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