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南方都市报
核心提示 “我杀了人,我要自首。”
显示为广东东莞的这个手机号码,电话那端的声音微弱、忐忑却坚定。几天后,湖北仙桃人余振志如约来到了南都记者面前。
此前他打通报社的电话,希望能有记者陪他一起自首。他解释,“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能获得公正对待”。
他自称杀了人,16年前,在武汉的汉口火车站附近。此后他一直逃亡,在深圳、东莞打工,并娶妻生子。
但他一直没有身份,这也是他如今最大的困扰。他称半年前查出重病——尿毒症晚期,每周透析两次,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说为了恢复身份,能够参加医保,自首成了他“求生”的唯一出路。
经武汉警方确认,余振志确实被公安机关通缉多年。据称,该案将很快移送检察院起诉。
一个尿毒症病人的自首
“16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追逃,曾经辗转多个省份,但都没有找到。”
4月30日上午,在重返16年前的逃亡地——位于武汉闹市的汉口火车站之前,从东莞赶回的余振志一直很安静,目光长久地定在窗外,若有所思。
36岁(警方核实其身份证年龄),平头,一身干净的白衬衫、灰长裤。上午10点30分,踏进车站派出所的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是来自首的。”
在接待民警看来,这是一个奇怪而又特殊的自首者——其所称“命案”发生在16年前,而如今才来自首的这个“杀人疑犯”,经过交谈,是一个患尿毒症晚期的重症病人。
因涉及命案,闻讯赶来的江汉区分局刑侦大队人员迅速查阅了当年的案情材料,经确认,余振志正是被公安机关通缉多年的网上逃犯。而他似乎“如愿以偿”——当天即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警方当年记载的案情要述为:1998年1月6日,嫌疑人余振志在汉口火车站持刀将受害人李建平刺伤,李建平抢救无效后死亡。该案于当年7月15日立案,随后余被通缉网上追逃。
“16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追逃,曾经辗转多个省份,但都没有找到。”武汉市公安局江汉区分局警方负责人这样向南都记者介绍。按照程序,余当天被移送刑侦大队。
警方也注意到,这个“杀人疑犯”16年后前来自首的真实动机。车站派出所一名警官并不讳言他的看法,“带病自首,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起16年前的命案
“我学过擒拿术,就去把刀子夺了过来。当时完全是为了自保,并非真的想杀人。”
在向派出所投案的当天上午,余振志重返汉口火车站,在如今“汉口站西路”的一处路牌下,他告诉陪同的南都记者,“大概就是这个地方”。
16年了,这里“面目全非”。如今已是停车场和高楼的所在地,在他的记忆中,当年还是一些零散的小餐馆,和成排的卡拉OK小歌厅。
凶案发生在1998年1月6日晚上七八点钟,按余振志的说法,他遇到了“撞猴子”——湖北方言,意为“对方故意以身体碰撞的方式勒索”。
至今,仍然被他保留的一本退役证和一张介绍信显示,余振志是湖北仙桃人,1997年12月刚从甘肃某部队退役还乡。据他陈述,那天晚上,他和表嫂、同村一个熟人去火车站领取从部队托运回的行李。路上遇到5个人,“都是30岁左右”,“当时,表嫂走在前面,一个男的撞了她一下,我们就被他们‘讹’上了”。
“那个男的说我表嫂撞了他,要我们赔钱。”余振志说,当时他在后面,“我一看就是敲诈勒索,就上去跟他们理论,他们5个人就围着我打”。他说,其中一男子从兜中掏出一把尖刀。“我学过擒拿术,就去把刀子夺了过来。”余回忆,在随后的乱斗中,他捅了其中一人“七八刀”。
“当时完全是为了自保,并非真的想杀人。”多年后他这样解释。
随后他逃离现场,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躲了快两个小时。再次回到现场时,他看到那里停了一辆警车。一名路人告诉他,被捅的那个人已被救护车抬走,“说是当场死亡”。
此后,他开始了16年的奔逃。
一段没有登记的婚姻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知道我可能有过很大的麻烦,但始终没有离开我。”
出事时,余振志不到20岁。
余振志说,逃亡的第一站是河北,那里有他的战友。但到石家庄后,他又买了一张去广州的火车票。“不想连累战友,当时身上钱不多,衣服穿得又少,想着南方暖和些,机会也多些。”
按余振志的说法,他其实一直不能确认被他捅的人是否死亡。逃离之后,他再也没和家人及朋友联系过。但那个案子深深地藏在他的心底,每当想起,还会为当年的冲动感到后悔和愧疚。
他也向律师咨询过,律师认为,其行为有符合正当防卫的情节,也许能获轻判甚至免于处罚。他曾想到过自首,但最终还是奔向了逃亡之旅。
余振志说,到广州后,他又辗转去了深圳和东莞,并最终在东莞扎下根。怀揣的退伍军人证,让他很快找到一份保安的工作,这也是他多年来谋生的主要工种,偶尔他也去工厂里打打零工。
“身份”是困扰这个逃亡者的最大问题。逃亡16年中,证明他身份的一直都是那本如今已经泛黄的退伍证。
他说这么多年,自己从没去过大一点的宾馆过夜。需要住宿时,要么找小旅馆,要么就睡在网吧。
2002年余振志与在东莞认识的一个女孩“结了婚”。由于没有身份证,两人没有到民政部门登记。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如今12岁的儿子户口跟着妈妈,1岁半的女儿至今没上户口。
他说,妻子也曾因他没有身份证怀疑过他,他解释在家里犯了点事,但具体是什么事始终都没有告诉过她。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知道我可能有过很大的麻烦,但始终没有离开我。”余说,“她还安慰我说,以前犯的错误,不代表以后还会犯。”
本打算就这样一直蜷缩在“逃犯”和“黑户”的阴影中生活下去,但没想到,去年9月的一次身体检查,让他一下子走到了“尽头”。
一条无法预期的求生路
“如果能判缓刑,我就能回家了,有了身份,就能参加农村医疗保险。”
2013年9月8日,余振志在东莞常平镇医院的一次检查中,确诊患上了尿毒症,“已经是晚期”,同时还伴有高血压、心脏病等多种疾病。
医院报告显示,其两个肾已经坏死,多个器官发生病变。此后他因心脏衰竭、呼吸困难在医院抢救过多次,最严重的一次还发生过短暂失忆。
半年多来,为了治病,余振志说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已经花了10多万元,很多钱是借来的”,以前每周要做3次透析,现在没钱每周只能做一次。
“活命”,成了这个男人目前面临的一道难题,“没钱透析,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为了求生,他想到了自首。
他咨询过律师,自首,也是律师给他的唯一建议。
他打通了报社的电话,希望能有记者陪他一起自首。他解释,“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能获得公正对待”。他复述着律师给他的劝告,他当年的命案是出于自卫,罪不当死。
当然,对自首的最主要动机,余振志很坦白,还是为了重新获得“身份”。此前一直处于逃亡状态,没有“公民”身份,以前治病的花销全部只能是自费,他希望自首之后,如果能获得宽大处理,自己就能恢复身份并参与医保。
“如果能判缓刑,我就能回家了,有了身份,就能参加农村医疗保险。”余振志说,这几乎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当然,也了结了自己的一桩心事。”16年前的那个案子,余振志说,16年来就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一直想找机会向对方忏悔和谢罪,“这次总算是可以放下了,不管我还能活多久,对我自己来说总归是一种解脱,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因身患重病,自首后的余振志一直被江汉区警方监视居住,其间被送往医院做了一次透析治疗。“费用是自己出的。”5月3日,经警方批准回到仙桃老家、仍处监视状态的余振志给记者打来电话说,他的案子将很快移送检察院起诉,下一步将等待法院的判决。虽然前景仍无法预期,但他心里已经坦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