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中国青年报

核心提示 离地约两米的墙上，有个黑黝黝的洞。洞口不到半米高、两米宽，深也有两米。

这处位于沈阳火车北站北墙的洞，是火车站的排风口，因为洞口的铁栅栏不见了，这几年就成了3个流浪少年的家。他们在这里过夜、吃饭，用这里挡风遮雨。

洞里有常住人口，也有暂住人口，每个孩子也都有自己的故事。在洞里，他们各自揣着自己的人生规划。在现实中，民警却担忧，这不仅影响孩子的人生，甚至可能成为社会问题。

一口洞住着三个流浪少年

环卫工方大爷记得，最早搬到这个洞过穴居生活的是“黄毛儿”。

快要过18岁生日的他，也是孩子们中年龄最大的。黄毛儿进城两年，曾在汽车修理店当过杂工，也在一家饭店打过工，后来没了工作，流浪到火车北站附近，去年住进了这个洞。

后来，只比黄毛儿小几个月的“大个儿”来了。上个月，7岁半的小宁也加入进来。

为了攀上两米高的墙进洞，3个孩子把垃圾箱拖过来，斜靠在墙上，踩着“回家”。有时，两个大男孩也会后退几步，助跑，沿着墙壁斜面，飞檐走壁般蹿上去，然后从洞口一起把小宁拽上去。

每天清晨，方大爷打扫卫生路过时，总会冲洞口喊一句：“起床啦！”随后，他会看见洞口一块用来挡风的棕色胶合板被移开，3个小脑袋并排探出来。

军绿色的军用被，当作褥子平摊在洞里，另一床花被子搭在身上。被子都很旧了，看起来有些单薄。更多时候，他们用板子挡住洞口，猫在小孔后看外面的世界。

洞里发出让人反胃的气味

由于一周前洞被封了，除了最早进去的一名摄影记者，恐怕没人得以窥探洞中的生活。

这名记者发现，洞里零星摆着一些东西，有瓶瓶罐罐，还有几双鞋。当时恰好天热，这个作为排风口的洞，发出让人反胃的气味。

“要是回家，我就得和我爸一起捡破烂。”方大爷曾听到小宁这样描述。黄毛儿劝他：“别回去，我们养你。”

尽管在同一个洞穴住了很久，但3人似乎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他们都是喊着“哎”、“喂”来相互称呼。一个清晨，小宁趴在洞里，黄毛儿骑坐在路边的垃圾箱顶上，笑眯眯地看着大个儿表演用嘴叼起一辆自行车的绝活。

无所事事时，黄毛儿时常耷拉着腿坐在洞口，和方大爷闲聊。方大爷得知，他父母很早离了婚，11岁时父亲抛下他。他比总是一身灰色、理着板寸的大个儿和小宁更“时尚”一点：蓬松的头发，几撮刘海挑染成棕黄色，黑白花纹的外套上，印着菱形交错的图案，跑鞋上绑着荧光绿的鞋带。

但相同的是，3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同样脏得“锃亮”。

每个少年都有自己的故事

车站附近快餐店的一个店员说，3个孩子经常来这儿捡别人吃剩下的食物。

街口卖饼的摊主说，他偶尔会给他们几个饼。马路对面的超市老板曾给孩子们塞过一些钱，也问过他们“为什么不找个工作”。黄毛儿的回答是，自己想当保安，但身份证弄丢了，户口“在爸爸手里”，他又“不愿去找他”。

17岁的大个儿的情况和黄毛儿相似，父亲去年去世了。这个带着憨厚笑容的孩子，当过快递员，送过外卖，还曾被老板骗，工资没有拿到就被赶了出来。

3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小宁，把墙洞当成了一个歇脚处。他家离北站不远。在这间七八平方米的砖房里，占据房间一半空间的炕上，堆满了衣服和被子。

小宁两岁时，母亲就离开了。白天父亲出去工作，把小宁自个儿锁在家里。小宁打破玻璃，父亲就装了铁丝网，小宁又用老虎钳剪破铁丝，爬了出去，后来离家时间越来越长。原本焦急寻找他的父亲，慢慢习惯了他的常年流浪。

他们融入社会的路在何处

这些孩子融入社会的路在哪？

小宁的父亲曾想送他去上学，但小宁是非婚生子，快8岁了还没出生证明，也没有户口。就在他们栖居的墙洞对面的街上，恰好有一所小学，趴在洞口的小宁可以看到教学楼。

去年9月，第12届全运会在沈阳召开，黄毛儿、大个儿和车站附近的其他流浪者都被驱逐。今年过了年，附近查得不那么严了，黄毛儿和大个儿扛着被子，又搬了回来。

但大个儿其实并不想一直这么住下去。他惦记着去大连闯荡，“出海跑船”或“等满18岁就去当兵”。

黄毛儿也曾差点离开这里。一天中午，黄毛儿领着一个女孩子，指着洞口告诉她，“这是我家”。女孩一脸惊讶：“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你跟我走吧。”黄毛儿爬进洞里，把自己的被子叠好，背在背上，和女孩走了。

但当天晚上，方大爷又看到黄毛儿回来了。“人家是上班的。”这个在渐渐长大的孩子，用这句话解释。

有时候，孩子们回来，会发现洞里多了其他什么东西，那是其他孩子在这里暂时落脚的时候落下的。

“现在这样的流浪儿太多了”

所有的故事都终止在洞口被封上的那一天。

当地媒体报道后的第二天，他们就采取行动：比原装的铁栅栏更细密的钢丝网，堵在了洞口。3个孩子也提前得到消息，抱着自己的被褥和瓶瓶罐罐搬走了。

北站的工作人员表示，“不知道孩子们去哪儿了”，他们推测，应该是“被安置了”。

火车北站站前派出所的一位民警叹气说，“能怎么办呢？现在这样的流浪儿太多了”。当然，民警也设想过，如果这些流浪孩子没得到合理的安置，将来不仅会毁掉自己，甚至可能做出危害社会的事。

年龄最小的小宁，被南湖派出所的民警送回了家，但没过多久再次离家出走，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他的父亲又气又急，描述说，“他炒个菜的工夫，儿子就不见了”。

方大爷最后一次见到大个儿和黄毛儿，是在洞口被封上后不久。排风洞斜对面的小学前，有个临街的空房子，没有门，黄毛儿和大个儿卷着铺盖住了进去。但第二天方大爷照常上班时，发现那个小小的空房子已经被拆除了。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