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聂宗宝

(福州·公正新苑)

60年前，我还是小学生。我家住在“井楼门”，现在叫观风亭。那时，这一带是城乡交接地，对面的一片菜地叫营房里，周边都是养鱼的池塘，菜地边有几户人家，其中一家是做鸭仔生意的，福州话“鸭芽”，就是专门孵化小鸭、卖给养鸭人的生意。

过去孵化小鸭，是把孵化床放在屋里，孵化床像集体宿舍中的双层床铺，床上放棉絮，把检测过的鸭蛋放在上面，再盖上棉被，有时要翻开经过灯光照射后再盖上，主要是保持一定的温度，小鸭子才能孵化出来。

孵化一次就是上千个鸭蛋。每次，总有几十个蛋孵不出来。蛋中的小鸭有的成形，有的不成形，这种孵不出小鸭的死蛋，有周围的居民讨了去，洗干净加点生姜、盐、酱油、糖，油爆后很好吃，据说还可以治头晕病。小时候，我就吃过很多。

没吃完的死蛋，被工场主倒在旁边的大鱼塘中。破了的，被鱼吃掉；没有破的，浸上几天，就成了臭蛋。臭蛋没有打破时一点也不臭，一旦摔破，那臭味能把人熏晕。

我们几个小学生，开始只是把臭蛋摔在池塘厕所的木板上。上厕所的人急急忙忙地进去，立马掩着鼻子急急忙忙跑出来，那个狼狈的样子，很好笑。那时营房里的池塘每个都有几十上百亩（就在当今湖东路“宏利大厦”那一带），每个池塘都有木材搭的露天厕所，周围的居民、农民全去露天厕所大小便。大小便主要供作池塘中鱼儿的食料，平时厕所是不臭的。上厕所的人，当然也顾不上骂我们。臭蛋的恶作剧因此玩了很久。

这个保留节目，玩到捉弄一群“拍铁杆”（福州话，江湖卖艺人）时戛然而止。

那个年代，走江湖的卖艺人很多，特别是夏夜。当时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游戏，看电影要一角五分，不便宜。所以晚上出来乘凉的人多，把“拍铁杆”的表演当个消夏节目。“拍铁杆”当然不是光表演的，靠表演中卖膏药才可以赚点钱。

夏天，太阳刚刚落山，“拍铁杆”们就用石灰圈好场地，架起两盏汽灯。场地就圈在我们家前面一条大马路上，就是现在的湖东路，路两旁长着高大的龙眼树。当时，那地方在城墙下，这城墙，现在“公正新苑”内还留有20多米。

吃完饭出来时，“拍铁杆”的锣鼓“咚咚锵”地响起来。人们就很自觉地在白灰线圈外站好，围观。

等观众围满一圈，“拍铁杆”说过开场白，就开始表演魔术，或是说唱。今天来的是硬功，头上开石头，铁条打胸脯，枪尖顶咽喉。“拍铁杆”说：“当我一头用力这枪杆就会折断，我咽喉毫无损伤，这是我祖传的硬功。”

于是，他开始顶了，枪杆慢慢地弯曲，人们的心也提到心口上，这时，他却停了下来，开说卖膏药的正题。

我们几个捣蛋鬼，在锣鼓响起时就已爬上路边的龙眼树，坐在高高的树上观望。开始卖膏药时，我们从树上跳了下来，一人拿几个事先准备好的臭蛋，挤进人群，偷偷散放在观众的脚边，再爬上龙眼树。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臭蛋被踩破了，臭味飘散，观众就开始相互责问对方：

“你放屁？”

“你才放屁。”

“放屁也走开一点。”

人们吵得此起彼伏。我们躲在树上哧哧偷笑。不一会儿，吵架的发现了臭蛋，才停止责骂对方，然而还是骂骂咧咧地散了。才几分钟，刚才热闹喧哗的场面倏然冷清，场地上只留下一班没卖出膏药的“拍铁杆”。

我们看着他们沮丧的脸，等着他们大发雷霆，当街跳脚大骂，然而没有。

“拍铁杆”们平静地收拾东西，把臭蛋扫在一起，埋在路边的树下。然后，其中的一个大叔，就是刚才顶枪尖的大个子，走到我们的树下，说：“下来吧，小朋友。”

我们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他等我们下了树，低头站在他面前，平静地说：“别怕，我不会把你们怎样。”说完，递给我们一张纸条，说：“纸条你们拿着，明天给你们的老师看，他会告诉你们做人的道理。”

他走了，我们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勿以恶小而为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第二天，老师把这句话给我们解说了一遍。

井楼门早已经没有了，那里还留下一段旧城墙，还有城墙前的几百米护城河和少年时让我们后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