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黄中一(福州·东升小区)
把车开上湾边大桥,我在桥顶看了一会儿福州。一片绿油油的大地被高架桥切成好几块,灰色的房子像痱子一样布满田野,覆盖了我的童年记忆。
童年,这里是通往市郊南屿村外婆家的渡口,叫湾边渡口。很美。
乌龙江,渡口
60年前的暑假,我常去外婆家。跟母亲到仓前桥旁搭车时,总是天刚亮。行人稀少,两边店铺的木板还没卸下。汽车哐啷哐啷地在石板路上颠簸,开过公墓前的两头石狮,开过田野,开过沙土路,喘着气爬上堤坝,我就可以看到乌龙江边的渡口了。
那时乌龙江上没有桥,到南屿、永泰的所有汽车,都要用驳船运到大樟溪旁的江口渡口。从湾边到江口,船要绕过六十份等岛屿,然后再逆大樟溪而上。
载客到江口的,大都是些小木篷船,这是夫妻船,搭满七八个人后即开船。船夫撑竿离岸,船就驶到了江中。这时太阳刚刚升起,江面上漂浮着一层水雾,远处重重山峦在雾中只露出峰顶,渐远渐淡,像水墨画。江面上有几只白鹭惊起,扑打着翅膀向远处飞去。这里是大樟溪与乌龙江的交汇处,江面辽阔,山涧的溪水带着树叶的芬芳翻滚而下汇入江流,就缓慢地舞动舒展着。
江心很静,浩瀚的江面上只有几艘捕鱼的小船。岸边的农舍冒起了炊烟,远处农妇唤鸡唤鸭的声音,显得遥远而又空旷。小船慢慢摇向了对岸,船夫用竹竿用力顶着河底的沙子在船边走着,船夫的女人一手掌舵,一手摇桨,船缓缓前行。白色的鸭子在岸边竹林下戏游。江水清澈,江底的沙子清晰可见,一群透明的银鱼在船桨挠起的漩涡中团团追逐着。金色的沙滩上,有挂着竹篓的人挽着裤腿用带柄的竹网在沙里捞蚬仔。
船缓缓从乌龙江驶进了大樟溪,向上游划去。太阳从头顶晒下,凉风一阵阵从水面吹来,让人昏昏欲睡。
远处岸边渐渐现出大榕树与房子,人头攒动,宽大的石板道从岸上一直斜插到水里。那就是江口渡口了。
渡口边依偎着两棵大榕树,一公一母,树冠连城一片,覆盖着整个渡口,飘散的长须轻轻拂着江面,榕荫下有几间店铺,卖些白粿粉干。食杂店的柜台上横躺着一排方形玻璃瓶,全是糖果花生。
船一靠岸,宁静的渡口突然冒出了好多小贩。卖鱼丸的把冒着热气的担子放下,一手用汤勺当当敲着瓷碗;卖扁肉的噗噗打着竹筒;卖软糕的头顶蒸笼拉着长音叫“哦~阿”;卖橄榄的头顶大木盆,有人叫买,他就赶紧把木盆卸在活动木架上,用毛笔给挑中的橄榄串涂上糖水。
南屿外婆家
上岸后翻过堤坝,就是一片绿野。绿野上河流交错,河上多的是石拱桥。
白天,这里的大地一片静寂,只有远处荔枝树上的知了轻轻叫唤,田野的水沟里,拇指大满身条纹的小鱼在晒热的浅水里轻轻扑腾。这里的夜才是热闹的,昆虫晚晚要开音乐会,水鸡叫得最响。黑暗的天空中,萤火虫在飞翔,像天上的繁星。
走了一个多小时,快近晌午,大地蒸腾出热气,身上也流了汗。好在这时可以穿过凉爽的柑橘林。柑橘白色的小花十分清香。柑橘林旁的小山包有一片老松林,是白鹭的栖息地,白鹭是吃鱼的,松林里铺满它们白色的粪便,很腥,我们都绕道而行。柑橘林外,有几棵大榕树和竹林那儿,就是我外婆家。
锅边
我一来,外婆就宣布中午吃锅边糊。表弟表妹们轰的一声都跑出去了。外婆把米浸在钵里,带我到石磨前,把吊着的丁字木拐一头插进磨孔,一边摆动木拐,石磨就转起来了。外婆往另一个磨孔加米,让我用汤勺加水,白色的米桨缓缓地流进了磨口的陶钵里。
表弟表妹们轰的一声又都回来了。带回了江里捞的蚬仔,池里摸的蚌,地里种的葱,然后都急急地清洗去了。
外婆往锅里加了两大勺水,表妹往灶口里塞进一捆枯草,灶头闪出一片火光。汤开了,外婆把米浆往锅边一抹,米浆很快就干了翘了起来,外婆把米浆铲下,放了佐料,香喷喷的锅边糊做好了。六个表弟表妹和我,早已坐在桌前等着了。外婆的锅边糊,是会自动从嘴里滑到肚子里的。
表弟
第二天,表弟说带我到鹅母山他外婆家玩,把我带到了一座独木桥前,三块窄木板放在两根高木柱上,这就是桥了。
木板很窄,木柱很高,我不敢走过去,表弟可在桥上跑了几个来回,又在那头招手。我咬着牙,走平衡木一样上了桥,一到桥中间往下看,好深的水。腿就发抖了。我趴在桥上,表弟却在对岸笑得前俯后仰。我哭了,表弟哄我说,你爬过来。我跟猫一样慢慢爬了过去。
过了河,为了安慰我,表弟提议摘荔枝给我吃。河边一棵大荔枝树,有条树枝快伸到河中间了,挂着两颗鲜红的荔枝。表弟蹭蹭蹭上了树,一下子爬到枝头,身子把树枝都压到了水面,他伸手摘到了那两颗荔枝,爬下树来,分了我一颗。摘果农摘剩的果子,这叫扫树。
回去见外婆,说到过桥,外婆立刻把表弟大骂了一顿。表妹说,独木桥的拐弯不远,就有一座可通板车的大石板桥。
大概是那颗荔枝太甜,虽然大家骂表弟坏,我还是觉得,表弟对我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