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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21版:慢读/传家
  1. 家风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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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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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风的穿透力

N郭震/口述 楚覃/整理

如今的黄巷四号、曾经的郭家大宅

已经成了红木家具展销馆

大宅里曾经挤住着我们一家五口的那间厢房

也已被拆了

但是家族血脉遗传给我们的良好家风

永远不会失落

“家族,是中国文化一个最主要的柱石,我们几乎可以说,中国文化,全都从家族观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观念,乃有人道观念;先有人道观念,乃有其他一切。——钱穆

“五子登科”之后

我是郭柏苍的玄孙,没错,就是福州著名的“五子登科”的郭家的后代。我的高祖郭柏苍是“五子”中的老四,他是清末福州著名的博物学家、藏书家、刻书家、水利专家,也是著名的学者和诗人。郭柏苍生一子三女,子郭杰昌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同治三年(1864)顺天举人、户部郎中,为官数年,政绩卓越。郭杰昌生了三男六女,我的祖父郭曾葵是其三子。

祖父生于1885年,光绪年间留学日本。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后,在张之洞、康有为等的推动下,清政府推行“以敌为师”、“师日制日”的留学政策,在中国掀起了规模空前的留日热潮,留日学生从1896年的13名迅速增加到1906年的12000多名。我想祖父应该就是这一万多名留日学生中的一员。祖父留日归来后,因时局动荡并未出仕,赋闲在家。

我的父亲郭则乾从小接受的则是私塾教育,18岁到中国银行厦门分行当练习生,大概是经时任中国银行福建分行行长的我大伯郭则寿的介绍。父亲在厦门学成会计业务后,转到中国银行福州分行工作,直至上个世纪50年代初被清退。据说当时打算盘,是两把算盘连在一起用的。

黄巷四号蜗居

1944年10月,日军从大北岭和马尾两路会攻并占领福州,福州地区第二次沦陷。而在此的前一年即1943年,中行福州分行等重要机关奉命向闽北转移,搬迁到南平,父亲带着全家人随银行北迁逃难,当时母亲肚里正怀着我。途经古田时,母亲早产,生下我后,继发血崩,幸得大夫挽回一命。大夫指着早产羸弱的我说,孩子太弱,可能养不活,劝我母亲丢弃。母亲坚决不肯放弃,只说了一句:“死也要死在我手里。”颠沛流离的逃难途中,没有一滴奶水,可以想见父母是付出了何等巨大的心力,我这被医生判了死刑的早产儿,竟奇迹般地活了,大了。

抗战胜利后,1946年,我们全家从南平迁回福州,这时父母之前居住的位于九彩巷的郭家祖居已被卖掉,幸好位于黄巷四号的郭家大宅还在,当时郭氏家族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无处落脚的郭氏族人,都可以到黄巷四号暂居,不论人口多少,一户只给一间。当时大宅里的厢房,每一间都带着一个小小的阁楼。那阵子大宅里大概住了二三十户郭家人,我们一家五口,就在其中的一间厢房里蜗居了5年,直至1951年搬出。

在黄巷四号居住的时候,我正值幼年,大部分的记忆都模糊了,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事,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大宅厅堂里一直悬挂着的“五子登科”牌匾不见了,问大人,说是“烧了烧了”。那时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灶,不知哪一家,大概是主动与旧社会的东西切断关系,将牌匾劈了当柴火烧了。

绢画家庭工坊

上个世纪50年代初,我们一家自黄巷四号迁出,辗转租住了好几个地方。记得每搬一个新地方,不管房间如何窄小,父亲总是将他亲手书写的文天祥的《正气歌》条幅挂在房间里。父亲特别景仰文天祥。在福州,相传文天祥曾屯兵于吉祥山,为南宋驻守最后的防线。当时,父亲工作的中国银行福州分行恰好就在吉祥山上,我们一家一度搬至吉祥山下的铺前顶居住。逢至周末,父亲有时会带我们几个孩子到吉祥山顶游玩,给我们比划着讲述文天祥在此抗元的故事。

当时榕城还没有高楼大厦,在吉祥山顶,目力所及,几可涵盖整个福州城,所以在这个山顶设了一个瘦长的瞭望楼,监察全城的火警,以后的空袭警报器也架在上面。那时中行福州分行的黄金等硬通货也存放在吉祥山中的洞穴里,当年的行长思想进步,解放前夕他带领职员们保住了银行所有的货币,并安全地移交给了解放军军管会。

1951年前后,解放军接管了中行福州分行,父亲这批旧职员,领了三个月的工资被清退。家里失去了生活来源,最初靠卖家具维持生计。后来,父亲凭着一手书画技艺加入了福州仿古绢画老艺人的队伍,从业余爱好作画转为以画仿古绢画谋生。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作为福州工艺美术的一个品种的“福州绢画”恢复生机,特别是仿古绢画,在海外十分受欢迎,当时,福州有一批艺人专门画仿古绢画,经中间人收购、裱褙后,由香港转口远销国外,为国家赚取外汇。

我父亲擅画花鸟和山水,母亲和我们几个小孩子常帮他完成涂颜料、点苔等工序,家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手工工坊流水线。这些年还时有香港人通过网络找到我,请我鉴定某幅绢画是否是我父亲的真迹。

闽南客居生涯

父母生下我们兄弟五人以及一个姐姐。我排行第四,大哥长我十多岁,从福州英华中学毕业后,就坐船去台北念大学了,先读政法,后改攻经济,现在定居美国。1959年至1961年的三年困难时期,在台湾的大哥寄钱给在香港的堂姐,托她买了许多白糖、猪油、面粉,密封在饭盒里寄来福州,帮助我们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二哥大我7岁,厦大毕业,后来在浙江一所大学教书,退休后就定居浙江舟山。三哥参加了地质队,定居连城。我的五弟从小过继给亲戚。

我1960年从福州八中毕业,填报高考志愿时,填了最感兴趣的复旦大学土木建筑系,校长随即找我谈话,提醒我属于“第三类考生”,亦即“降格录取”类的,报考师范类院校比较稳妥。我后来上了位于洋头口的福州师范学院,一年后,学院撤销,我们转到泉州师范学院就读,一年后,泉州师院也解散了,我通过再考试,考上了福建师大物理系。这样,我的大学整整念了六年。

1966年我大学毕业,正逢“文革”,大学毕业生全部被分配到部队农场接受军训和劳动。我在漳州南靖的一家部队农场劳动锻炼了两年后,被分配到闽南德化的一所山村小学任教。山村的孩子们听不懂普通话,我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闽南语,同时用闽南与普通话双语授课。我在这所小学先后授过算术、自然、工基与农基等课程。中学复办后,我调到德化县一中教数学,等学生升入高中后我才“专业归口”,开始教物理。

金山新区新生活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调入福州地区工作,之后致力于教育、教学理论的研究,发表了不少论文,出版了几部书。其中与同行合作出版《新学习学概论》一书,为其作序的原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称,该著作填补了我国在该方面研究之空白。

如今,我在金山新区买了商品房,安度晚年。两个女儿都已自立,一为教师,一为医生。回想之前每次从闽南回福州探亲,总是在亲友的客厅等处临时搭铺睡觉,不得不感叹:这几十年社会的变化太大了。不变的则是,我们郭家勤勉向学的家风。

我的天祖郭阶三当年就立下规矩,不允许家人夸夸其谈无所事事过日子,每日亲自督促儿孙读书,成就了“五子登科”的辉煌。同时他十分尊重女性,规定后人不准纳妾,违者不准其葬祖坟。所以郭家女眷都受到良好教育,个个能诗善书。如我的曾祖姑郭拾珠和郭仲年,就是当时著名的才女。我的高祖郭柏苍说:“吾不以金帛遗后人,使之知各图自立也。”几年前我们族人在北京聚会,得悉近二千的叔伯兄弟姐妹中,绝大部分都是从事科教文卫工作,不少人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

如果说我们家族有何遗传基因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书法。资料中有记载,我的曾祖父郭杰昌“从小嗜学,七岁能诗,素工楷书,据称当时长沙徐寿蘅来督闽学时,其楷法《朱子全集》最为端整”。郭杰昌的三妹也就是我的曾祖姑郭拾珠,是清末民初国内驰名的女书法家,在鼓山留有篆刻,这是鼓山石刻中唯一的女性石刻。我的堂兄郭化若除了是解放军中将,还是中国书法协会副会长。我一胞弟在老年大学授书法课,我大闺女没特意练过书法,却被聘为硬笔书法教师。最近我到省档案馆查了大伯郭则寿父子的履历表,父子俩用毛笔楷书写就的履历,看了赏心悦目,真能当成艺术品。

我们郭家之书法,多擅行楷,一笔一捺内敛沉稳。书如其人,郭家人行事也多低调严谨。这种家风,代代相因,穿透了我这一代,我希望它继续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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