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这是一把12厘米长的匕首，通体黑色。

10年前，黑龙江男子王龙，将它放进永春姑娘小云的包里。他说：“一个女孩子要带这东西保护自己。”

这把匕首，如今依旧乌黑、锋利，可它守护的他和她，早已人事两非。

他打她骂她，疑她出轨，家暴一年比一年更甚，还放狠话要杀她。她忍他顺他，担心他报复家人，即使逃跑了也会回到他身边。心底里，她仍在等老人说的“40岁后会成熟稳重”的他，她说想帮帮他。

可她终究没有等到。

2014年7月27日21时46分，安溪县凤城镇一间租房。带着这10年来的恐惧，她扬起那把他送的匕首，割伤他的脖子，刺中他的心脏（本报7月29日Ａ3版曾作报道）。

他，41岁。她，27岁。因涉嫌故意伤害罪，她被安溪警方刑拘，目前已被批准逮捕。

刀锋十年，夫妻，缘尽，情断。

不堪回首的17岁

2004年，小云与王龙在一起时，她17岁，上高一。

认识王龙前，想着为家里招一个优秀的女婿，她交往了个大她7岁的江西男友。在确认男女朋友关系的当晚，男友请了大哥王龙等人，将她介绍给他的朋友。

那是小云第一次见到王龙：“满嘴粗话，样子不帅，而且看上去挺霸道的，当时的第一印象，很差。后来，知道王龙经常打他的女朋友，我就更鄙视这种打女人的男人。”

后来小云得知男友已经在外省结婚生子，交往一个多月后，她决定分手。

分手的当晚，她说自己被当作“礼物”送给了王龙，在泉州市区一家宾馆醒来时，已躺在王龙身边。醒来的王龙打了她一巴掌，并放下狠话，“我碰过的女孩子，别人休想再碰，你也不准说出去，否则上你家杀光你全家”。

小云说，当时年龄小，不敢报警，也不敢告诉家人，怕家里人担心，也怕王龙报复家人。那晚之后，小云成了王龙的女朋友。回永春后，王龙将喷雾剂和那把匕首塞进她包里，“一个女孩子要带这些东西保护自己”。

与王龙刚开始交往，小云就被提了要求：不准与别的男人聊天、接触，包括堂兄弟等亲戚，她的手机通讯录只有家人和他，以及他四哥的电话号码。

无可奈何的老父

老潘自认家教很严，小云乖巧善良，是村里村外、街坊邻居都说得过去的好姑娘。之前家里穷，本不想让小云读高中，但她一心向学，竟主动向学校申请读书，他一咬牙，将当年收割的3000多斤稻谷卖了，又东拼西凑了1000多元，筹齐了2000多元的学费。

老潘说，女儿和王龙在一起后，辍了学，失踪了2个月后，才带着壮实高大的王龙回家，并介绍，王龙在泉州做生意，打算介绍她到公司去上班。

第一次相见，王龙递了一根烟，两个男人吧嗒着嘴里的烟味，却没什么话可以讲下去。老潘没有过多纠结这个神秘男人的身份，只是悄悄地问女儿，这两个月究竟去了哪里。小云没说什么，只答说，不想读书了，要出来赚点钱。

一个小时后，小云和王龙一起离开了家。

过了一段时间，村里、街坊传出了一些话，说王龙一直在永春苏坑混社会，小云根本不在泉州，已经跟着这个男人一起过日子了。又羞又恼的老潘带上几名亲戚，将小云抓了回来。但当天晚饭后，小云什么都没带，又悄悄地离家出走了。她被王龙带回黑龙江老家。

“没有闽南的结婚仪式，没人提起聘金，什么都没有。”老潘捻掉手里半灭的烟头，自嘲地说，直到寄出户口本给女儿登记结婚那天，他才知道这个女婿姓王，来自黑龙江哈尔滨。

老潘说，他跟王龙喝过酒，但自己酒量不行，加上话不多，他跟女婿没什么交集。在他眼中，王龙这个女婿起初还是不错的，赚了点钱便会给他一两百元买烟买酒，逢年过节也懂得孝敬一点。即便是后来与小云交恶，王龙虽然也曾口头威胁过他不要多管闲事，但从未对其他家人动过手。

为了冲喜的婚姻

小云到黑龙江时，王龙的父亲已过世。在那儿的1年多里，王龙打骂她时，他的四哥和母亲会要求他当面道歉，可是过后又一样，特别是在喝酒后。王龙的母亲说，算命的说了，王龙只有到了40岁才会比较成熟，叫她多包容、忍让。

她也希望王龙像他母亲所说的那样，到了40岁会成熟稳重些，自己能帮帮他，于是继续跟他在一起。

王龙的家人回忆说，当初小云应该很愿意接受与王龙的这种关系，她喜欢这种男人，身边有很多兄弟，在外又很风光。反过来，王龙也很疼这个小女友，出去打拼，家里会垂下一条绳子，绳子上绑满了塑料袋装的零食，小云只要躺在床上，就可以吃到了。

2006年回到永春、安溪生活后，王龙的母亲去世了，为了冲喜，她和王龙在2008年领证结了婚。这段期间，王龙也没少打过她，她也曾试图逃跑过，有一次跑到厦门同安，手机关机，等开机后，手机短信一堆，“我让你跑，再不出现，就杀你全家”。“我打电话给父亲，他说王龙带了一帮人去家里喝茶了。”

小云赶忙搭车回来，也不敢报警。

永无止境的家暴

老潘曾听女儿的姐妹说过，之前在黑龙江，小云曾被王龙从一楼顶推下，幸好摔下的地方有沙堆。

老潘夫妻第一次看到女儿被王龙殴打，是在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口，他揪住小云的头发往墙上撞。老潘出言制止，王龙甩过一句：“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事，你不要管，否则连你也一起打。”

王龙是混社会的，又高又壮，在当地还有些凶名，老潘只好忍气吞声。

2009年，小云和王龙的大女儿在安溪出生。在办出生证明时，老潘看到王龙的身份证，才知道他老家的详细地址，并悄悄记了下来。

打得比较厉害的一次是在2010年，当时王龙在南安诗山，对小云拳打脚踢，用凳子打，打得头部缝了14针。

扛不住，小云带着孩子跑到福州。但没多久，因身上没钱，自己又浑身是伤，她只好又回到王龙身边。

2011年，王龙因犯强奸罪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因减刑于今年6月18日出狱。

“在监狱里，王龙一直怪我，说因我出走才害他犯强奸罪，并一直威胁要打我、杀我。”王龙出狱后怀疑小云有过外遇，“但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在老家带孩子”。

小云的解释徒劳。出狱后的4天里，小云常挨打。她赤着脚，王龙举着那把黑色匕首一面追，一面打。老潘想管，王龙放狠话，“你敢管，让你家放鞭炮”。

家暴升级后，老潘和老伴一个在大门口，一个在房门口“放哨”，一楼的前后门打开，方便逃生、报警，连续4个晚上不敢睡觉。因为担心出事，老潘不敢在家里住，带着2个外孙女去打杂工的服装厂住。

老潘说，女儿比较怕事，王龙在监狱时，她本可带着2个孩子离开，却怎么也不敢。在南安诗山，小云被打时离开家，王龙一句话“限3个小时回来”，她便乖乖回去了。

“我能跑吗？我跑得掉吗？被打了10年，我要是敢跑会这样吗？我根本不敢跑。”小云只是喃喃自语。

怯极生悲的妻子

7月18日，案发前9天。

当日下午4点50分，小云到安溪县中医院。病历显示，她颅脑外伤综合征，右颧眼颞部、前胸部软组织挫伤。她说，是在7月17日被殴打致头晕头痛1天，实在难受才去看病。

小云住了7天院，7月25日出院。此时，离案发仅2天。

这时，王龙和小云一家四口在安溪租房也有一个月了。王龙在安溪朋友多，为了方便两个女儿上学，他们从永春搬到安溪。小云说，出院时，王龙还是打她，并告诉她，他要折磨她，要让她生不如死。

案发当天中午，小云正在房里睡觉。王龙进屋，把两个女儿叫到客厅，反锁了房门，叫醒了小云。先是问她在外面究竟找了多少个男的，随后开始殴打。起初还是用巴掌和拳头，之后便抓着她的头去撞墙，边打边说：“今天就是要你死，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活。”之后又抄起了拖鞋。

最后，王龙从小云的手提包里，拿出那把黑色匕首，将小云按在地上，让她磕足100个头。但磕了几下后，王龙又说，从早到晚还没睡觉，睡醒了再收拾，“先去把孩子的饭煮熟了，你去报警啊，我不怕你报警，家庭暴力最多关几个月，我出来后就杀你全家”。

趁王龙睡觉，小云煮饭喂了孩子，下楼买了东西，在诊所看了医生，买了些药。

晚上，小云打算去房间叠衣服，伸手要开灯，王龙突然说，不要开灯，接着再次问起“出轨”的事，小云不承认，他放出了“狠话”：用打火机烧光你的头发，将刀洗干净，用布擦掉刀柄上的指纹，把刀插进你的心脏，再把你的手抓过来握着刀柄，对外就说你因出轨，被烧了头发后羞愧难当，持刀自杀。

他将刀放在身边，转身去拿打火机。认为会被丈夫杀死的小云，拿起了这把匕首，黑暗中刺向了王龙。

不知王龙是死是活，小云抱起女儿，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无路可退的怨恨

老潘觉得，王龙是嫌弃小云生了两个女儿，自己兄弟又都是儿子，才有了家庭矛盾，随后逐渐升级。

不过王龙的家人曾描述，不管王龙在社会上混什么，都是一个好兄弟、好丈夫和好父亲。“他很喜欢小孩，一回老家，只要是亲戚的孩子，一下子就上肩。”王龙的四哥说，王龙怀疑小云出轨，因为他曾说，入狱前，通过小云的手机，发现她与一个陌生男子聊得很开，这个男子是厦门人。出狱后，王龙询问得知，他服刑期间，小云与这个厦门男子见过面。王龙怀疑自己入狱，是小云设的局，目的是离婚。

但无论是什么理由，这段爱，已走上陌路。

“起初根本不相信女儿会杀人。”直至第二天上午，在了解凶案属实后，老潘才匆匆赶到了安溪。

2014年7月31日下午，双方讲好，这对女儿由潘家照顾，而死者家属则谅解小云杀害王龙的行为。

2014年8月10日上午，老潘收到王龙家属写下的谅解书（上图）。

等待温暖的女儿

“人是漂泊的船，家是温暖的岸。”

屋子大厅里，刺绣上这个大大的“家”字两旁，就是这副对联。

如今，小云与王龙住过的这栋房子，成了姐妹俩的家。破旧的小兔子，脏脏的小熊，都是爸爸妈妈买的礼物。一颗弹力球，一个熊二，父亲送的礼物，如今已成为绝版。床上的一张水彩画里，似乎有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怪物，小云3岁的小女儿小囡说，漂亮的是姐姐，宝贝的是自己。

“妈妈叫我宝贝，姐姐也叫我宝贝。”小囡眼中，妈妈比较好，爸爸比较沉默，她还不会写字，却可以流利地背出妈妈的电话号码。“姐姐教的，背下号码，就不会找不到妈妈了。”

她兀自折起了纸飞机，说要坐飞机去见妈妈，因为外婆说，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打工，她坐飞机的话，很快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怯生生的小囡，对镜头却情有独钟，开心地追逐着我们的摄影记者。而5岁的大囡一看到相机和陌生人，就快速跑上二楼，反锁上房门，任凭家人怎么呼唤，始终不愿开门。

56岁的老潘和老伴，连连叹息。

（注：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