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岁的薛书琼,在他18岁那年,从南京大屠杀的尸堆里爬出,挣扎着逃离后,再次参军;
98岁的练传志,是一位传达兵,仍苦练投弹、刺杀。在一次送信途中,他独自击倒2个日本兵;
85岁的李祖景,本是富足家庭的小公子,抗战爆发后家破人亡,他13岁便成为地下党员,白天上课,晚上给小伙伴宣传抗战知识……
战争到来,他们只是青少年甚至孩童,却被迫见识了杀戮、残害,亲人离散、家园崩塌。而一朝成为战士,曾经的恐惧就成为强大的力量。抗争,无论手中是枪,是笔,是药箱,是鸡毛信,还是财粮物资。
铭记历史,就请记住他们的名字。
薛书琼: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
老兵薛书琼,是龙岩上杭下都乡豪康村人。海都记者到达时已近黄昏,薛老正在门口专心看报。
他只剩左眼——右眼被弹片击中,瞎了;左手也残了,手指弯曲;腰部还有一处枪伤。这都是参军十多年的印记。红军、新四军、解放军,还有国民党的部队,他都参加过。
1935年,16岁的薛书琼在下都乡加入红军,参与南方游击战。2年后,所在部队改编为新四军,北上抗日。不久,在上海的一次战斗中,他与部队失散,被国民党军队俘虏,成为一名国民党士兵。由于上过几年私塾,能识字,薛书琼成为国民党87师261旅521团的文职人员。
谈及南京屠城,老人立即激动起来,挥舞双手,一遍遍地说:“一个多月杀了30多万人呐!”
薛老说,1937年12月,他随军驻守南京孝陵卫。13日,南京沦陷,他和战友们败退入城,并向板桥河下关逃窜。“到了江边,我们用木头、门板作工具泅水,被日军发现,一阵扫射,江水被染成红色。”
慌乱中,薛书琼回到城中,扮成难民,躲在夫子庙的难民收容所。可仍未逃过日军的追捕,12月下旬,他同近千人一起,被带到雨花台。周围全是日军,地上数十挺机关枪。
下午3时,灾难开始了,“一两百个日军用机枪对着我们一阵扫射。”空中回荡着惨叫声,人们一片片地倒下,薛书琼只感到腰部一疼,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和现在一样,黄昏了。”他睁开双眼,身上压着一个人,身边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薛书琼挣扎起身,和另2名幸存者一起,踉跄着逃至南京城南的板桥,被一位苏姓医生救下。
离开南京后,薛书琼又加入新四军,并参加了解放战争。1949年,他回到老家。
1995年,抗战胜利50周年,薛老还回忆自己的亲身经历,写下《我所目睹的南京大屠杀》一文,发表在当年的《中国青年报》上。
如今,薛老身体康健,思维清晰,每天看电视看报,晒晒太阳,生活简单宁静。他说,南京大屠杀虽已过去70多年,但那份记忆一直无法抹去,“战争是残酷的,谁都不要打仗”。
练传志:穿越火线的鸡毛信
电影《鸡毛信》让我们认识了海娃这个小小“情报员”。而龙岩武平岩前镇灵岩村,有一位真正的传达兵——练传志。
练传志生于1916年,读过7年书。1939年,他随同乡来到广东,加入当时国民党62军157师,从粤北大战开始了自己的兵戎生涯。因为有点文化,他在通讯连负责传送公文。
值得一提的是,该师师长正是抗日将领、同为岩前镇人的练惕生。练惕生和叶剑英是同学,后于1949年参加闽西起义,曾任福建省政协副主席等。练传志的孙女婿练建安,当过记者,写成《抗日将领练惕生》一书。
练老家中,至今存着一份手写的名单,上面记录着练惕生麾下的20多名武平籍从军者。名单显示了练传志的职务:62军第157师通讯连传达班上士班长。
“有炮火下来时,就匍匐前进,有时偷偷抄近路走。”老人说,送公文的时候要看袋上的标志,“挂3个十字标记的,就表示紧急重要,要跑步前进,无论如何都要送到。两个十字的,就不那么紧张,一个十字的很少看到”。
传达兵也要练投弹、刺杀、射击。练传志扔手榴弹技术特别好,经常随身带8个手榴弹,遇敌兵就扔手榴弹再冲过去。老人六七十岁时,还曾在家演示用石头砸远处的狗,一击必中。
为更好完成任务,送信常要绕过战场,但小的遭遇战还是要打的。在衡阳作战时,练传志在送公文的路上碰到2个日本兵,“可能也是走散的,我连开数枪,击倒2人”。
1944年的衡阳保卫战,是抗战史上作战时间最长、程度最惨烈的城市争夺战,也是日本战史中记载的唯一一次日军伤亡超过我军的战例,被誉为“东方的莫斯科保卫战”。这场战役的很多细节老人都还记得。当时,第十军受到日军猛烈攻击,他所在的第62军在湘桂路头塘、三塘集结增援,最贴近衡阳,“在湖南打了很久,很惨。日军100多门炮总攻衡阳,就要全军覆没了”。
在一座名为“潭子山”的山上,有7棵很大的树,树下只有少量日本步兵。可157师的一个团攻山时遭遇埋伏,全部牺牲。
练传志的作战日记记载:在衡阳西郊一战中,敌我得失几次,最后我军在清理战场后,发现损失重大。这七棵大树,“要三四个人才能合围,日军就在大树中架设机枪阵地”,“七棵大树下面,尸体如山,全为骨架”。最后62军的参谋人员将原因归结在,“机枪阵地工事太坚固”。
衡阳失守后,练传志跟随62军157师参加了桂柳战役。随后,先后到越南、台湾接受日军投降,之后进驻北平。1949年,他参加解放军,一年后因病申请回乡,当了农民。后来,练传志与老家丧父、育有一子的女子自由恋爱结婚,没再要孩子,如今也已四世同堂。98岁的练传志依然健朗,走路不要人扶,眼神也不错,还能自己做饭。家人隔两天,就会来看望。
李祖景:一家人变七个姓
85岁的李祖景是晋江安海人,曾任中共泉州中心县委交通员,如今身体还算硬朗。
抗战开始前,李祖景原名伍伯泉。他的父亲伍长祐清末曾获得乡试的第一名,在晋江安海办私塾。李祖景排行老五,家里虽有7个孩子,但日子富足。抗战爆发,这家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虽然安海不是抗战一线,但日本的飞机天天来骚扰,不时放几个炸弹下来空袭。”一家9口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为贴补家用,9岁的伍伯泉被父亲送去当牧童,3个姐姐也早早嫁人。
伍伯泉10岁时,父亲病逝。随后,妹妹、弟弟先后被送走。12岁那年,保长要来抓哥哥壮丁。当时规定“两丁抓一丁”,留一人照顾父母,因此母亲狠了狠心,将伍伯泉送到晋江内坑宅内村。伍伯泉由此改名李祖景,伍家“一姓成了七姓”。而在当时,这并不新鲜。
李祖景的养父对他不错,让他读了小学。在那里,13岁的他认识了后任泉州中心县委领导的朱义斌,并被介绍参加地下革命,担任交通员,成为抗日“红小鬼”。他白天上学,晚上四处去和小伙伴们交流。
有一次,一名女战友差点被抓,逃到位于养正中学的地下党根据地,但一些资料却落在了房东家。房东怕日本鬼子搜家,不敢回去,李祖景便请缨,化成收破布的人潜到村里,绕了好几个圈,才溜进房东家拿到了资料,藏进竹筐。做完这些,才15岁的他,后背早就湿透了。
如今,战友一个个离世,就连爱听他叨叨的爱人也去世多年。李祖景独自住在老房,学写楹联,打发日子,只是每每碰到抗日的话题,老人就要拉着别人的手,说个不停。
苏柱魁:枪林弹雨中的急救
和李祖景同岁的苏柱魁,前半生的抗战轨迹稍稍有些不同。1945年2月,和村里很多热血青年一样,他加入部队,成了一名卫生员。
“就是为了救国嘛。”说起当年参加革命的由来,苏柱魁仍掷地有声。他跟随部队,从老家山东打到福建,后来又回山东,最后参与了解放泉州。
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卫生员一直跟在部队尾巴。外面枪林弹雨,他在帐篷里给战友们包扎。
没有武器的他,最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更低地匍匐前进,才不会被打中脑袋。虽然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敌人不会打背着红十字会包的人,但子弹不长眼睛。
苏柱魁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他和一个战友在战壕里匍匐前进时,战友被打中,自己的手也被子弹擦伤。他顾不上自己,一边赶紧给战友止血,一边把战友的头枕在腿上,拖着另一条腿慢慢挪动,爬到隐蔽的地方包扎。
另一次战役中,村里30多个人一起去,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半个多世纪过去,战友们一个个离开,说起日本鬼子,苏老仍咬牙切齿。他说,当年能活下来的,都要感恩。
李有志:货币也是一种武器
65年前,随着部队从河北南下泉州,问及年龄,老人家用熟练的闽南话答道:88岁。
离休前,李有志曾任中国人民银行泉州支行出纳股长。他和我们分享了人民币的前身——冀钞。这可是60多年前,革命根据地自己的货币。李老说,一提起晋冀鲁豫边区,很多人都会想起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129师,但当年那里的一段银行对敌的斗争史,却鲜为人知。
1942年,敌后对敌斗争最激烈时,老家河北很多小伙子参军。他也积极响应,到了冀南银行沙河办事处。1939年,冀南银行成立,发行冀钞,1948年合并成立华北银行,同年又和其他银行合并,就是中国人民银行。华北银行大部分机构还留在涉县,所以1948年发行的人民币是在涉县印刷的。
1938年,边区的金融市场非常混乱:除了国民党政府发行的法币外,还有各省地方银行发行的钞票或流通券。那时,日本人也常通过多印钞票,来掠夺根据地的物资。
1943年,当地发生旱灾,加上日寇连续扫荡,根据地的群众只能靠糠麦和野菜度日。这时,冀南银行发放救灾贷款,让大多数人渡过难关。所以,奇妙的是,抗战时物资奇缺,但晋冀鲁豫边区的物资却相当便宜,让前线可安心打仗。
周隽忠:
白天拿笔晚上端枪
1943年,12岁的周隽忠离开河南老家,跟着新四军队伍,进入湖北黄冈洪山公学。
“黄冈处于鄂皖豫边区,当时这个地区混杂着国民党、日本兵、伪军,新四军队伍在夹缝中生存。由于洪山公学属于解放区学校,我和班里的30多个同学,既是学生,又是士兵,当时的主要课程有日语、英语、边区建设、政治课等文化课程,还学习军事、射击。学习日语,主要为的是两兵交战时,遇到敌军向我们喊话,能够知道对方在讲什么。”周隽忠介绍。
当时,上学没有固定的场所。不打仗时,老师就领着同学在比较大的空地上学习,借用群众的门板来当黑板,找群众借椅子,没桌子就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每课1小时,同学们学得特别认真。
周隽忠说,同学大多数十二三岁,都离开父母,跟着部队,虽然艰苦,但解放区的学校有部队保护,相对安全。不过,经常遇到危险状况,每个人都要背上行李,跟着部队转移。
白天学习,晚上要站岗。2个人一班,站岗时每个人都配枪,真枪实弹。“当时用的枪,大多数是汉阳造的八八式步枪,另外的则是从日军手上缴获的枪支,条件艰苦,有什么枪就用什么枪。”
1949年后,周隽忠在福建多地任职,直到退休。
□泉州老兵群
几年前还两三百人
今年剩不到100人
泉州现存的抗战老兵,大多数是离休干部,小部分则留在农村。
在泉州农村地区的抗战老兵,如今仅剩下3人还健在,其中一人是国民党老兵。如今,这3人身体状况都不好,甚至难以对答了。对于他们的慰问活动,由泉州市各县的民政局不定期进行。
离休干部则多由泉州市老干局组织不定期慰问。上周末,我们就随泉州市老干局青工委的相关负责人,在抗日战争全面胜利纪念日前夕,走访了泉州市区的3位老兵。
这部分老兵,都已经八九十岁。他们大都是早几十年前从政府机关单位退下来,经济条件较好,身体更好。晚年生活中,不少人培养了业余爱好,比如书画、养花什么的。泉州市老干局青工委一名负责人说,前几年统计时,在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工作的离休老干部还有两三百人,今年再统计名单发现,已剩下不到100人。
或许是经历过战火,见多了死亡,他们对离别看得比常人淡然。偶尔,他们也会翻找出当年老兵聚会的合照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