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薛章辉

“这一生，你做的事很多，有一件六十年没变；这辈子你研究的法很多，只一部，相伴了一生。你燃烧自己，用了85个春秋。自此，在宪法的光芒里，我们将永远仰望你温暖的背影。”这是2014年12月4日国家宪法日，“宪法的精神、法制的力量”CCTV2014年度法制人物颁奖礼授予我的连襟——宪法学奠基人之一、法学泰斗许崇德兄为“年度致敬人物”的颁奖辞，许崇德兄的夫人陈雍姐代表丈夫接过奖杯和鲜花。这一隆重的颁奖礼距离许崇德兄去世整整九个月（2014年3月3日崇德兄不幸去世，终年85岁）。

一生为宪 情注法制

许崇德兄的头衔太多：法学家，政治学家，法学教育家，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中国宪法学奠基人之一、宪法学泰斗，香港澳门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港澳特区筹委会委员……但崇德兄没有一个官衔，他是一个纯粹的宪法学专家、学者。1954年，他参与了我国第一部宪法起草委员会秘书处工作，见证了新中国宪法的诞生，1980—1982年，他全程参与了我国宪法的修改工作，他还参与了现行宪法在1988、1993、1999、2004年的四次修改以及其他众多法律的制定与修改。崇德兄于1985年6月18日被任命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1988年9月5日被任命为澳门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并兼任港澳特别行政区筹委会委员。有人称：“许老从1980年至2004年多次遇到人生中的高峰期！”

1986年春天，崇德兄与五位基本法起草委员赴港调研，他因患眼疾戴上墨镜，抵港后，他被香港某报纸称为“戴着有色眼镜看香港”。对此，他一笑置之。不久，他在香港会展中心发表演说：“我只是发了篇短文啊，就惹怒了这帮人，又是标语，又是口号，斥我‘含血喷人’，骂我‘可耻’，还在我相片上打叉。这是民主吗？我的肖像权、人格权、名誉权又在哪里？”这篇演讲激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还记得许崇德兄回福州讲学时告诉我的一句话：“港澳基本法，我几乎可以背诵！”他对法律的理解和钻研如此深刻！

火车上种下爱情的种子

许崇德是怎么成为福州女婿的倒是件趣事。

1953年春天，崇德兄以人民大学法律系研究生的身份奔赴泰安宣传普选。工作结束后，崇德兄搭乘由上海开往北京的火车。上车之后，他发现车厢里有一群女兵正在大声谈笑，崇德兄坐下后，女兵们发现崇德兄的胸前佩挂着“中国人民大学”校徽，她们纷纷问崇德兄：“你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崇德兄回答：“是的，我是人大研究生。”“哇，太好了，我们这些人，都是考上人民大学本科的，现在正去人民大学报到，请你介绍人大的情况吧？”许崇德兄热情地介绍了人民大学的情况，并回答了女兵们的提问。

坐在崇德兄旁边的一个身材娇小、充满稚气的漂亮女兵引起了崇德兄的注意，她就是我太太的姐姐陈雍。

陈雍，福州人，家住桂枝里12号，1950年她不经父母同意报名参军，等到家里人知道她参军时，她已同福州一中的几名高中同学戴着红花，走在南街上。1953年，陈雍从上海部队考入中国人大。在火车上，崇德兄热情邀请陈雍到餐车吃饭。出乎意料，陈雍也毫不推辞，与崇德兄共进午餐，这餐饭吃得很长，他们谈得很投机。到学校后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见面，终于从相识、相知到相爱。

崇德兄常对人说：“泰山之神也会撮合人间姻缘。”1955年4月2日他们在北京结婚，婚后育有两男一女。陈雍姐毕业后留在人民大学工作，她与许崇德兄感情甚笃、恩爱有加，在漫长的生活中给予崇德兄许多帮助，她堪称是正职的“女秘书”。1969年，许崇德兄前往江西余江人大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掏粪、种田什么都干，陈雍姐也在余江种植水稻，三个孩子则寄在福州桂枝里12号外公外婆家，并在鼓三小读书。三年后，一家人才得以在北京团圆。1971年4月2日，正值结婚纪念日，崇德兄写了一首诗寄给仍在江西余江的陈雍姐，诗曰：“风雨同舟十六春，南来北去梦中人。初掰小辫青丝短，转觉红颜白发新。染病连年何足恨，安贫乐道益加亲。而今远隔山川外，万里诗笺写苦辛。”

婉辞金庸的拜访

1993年12月，崇德兄将一本亲笔签名的《许崇德诗草》送给我，这本诗集汇集了这位宪法学泰斗“握管裁诗三十年”的近200首诗词。

作为法学家，他的诗词多反映法律上的重大题材。他在《玉泉山之夜》中写道：“假日庭圆寂，平楼卧室幽。逐行斟字句，对坐语南啾。灯下词初定，纸间策已筹。宪章临十稿，尚欲益精求。”这真实记录了彭真同志邀他修改宪法序言底稿的情景。作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他在起草工作完毕时，怀着无比激动和喜悦的心情写道：“合力同劳起草完，回看白发照衣冠。酒阑人散登车去，一夜心欢泪不干。”

崇德兄是个性情谦和的著名法学家，朋友自然很多。在我的印象中，他与金庸先生的友情尤佳。崇德兄对我讲过一事：金庸先生也是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多次到京开会，多次要去人民大学看望崇德兄，都被婉辞，原因是崇德兄一家五口住在人大静园五楼两间半的居室中，除了简单的家具，满屋是书，尽管学校领导多次要他搬到大一点的房间，他都谢绝了。金庸要来，怎么接待，干脆谢绝，改由崇德兄主动登门拜访“金大侠”。两人相互赠书，崇德兄写了《寄金庸先生》，道：“五十春秋落落胸，查公应笑此书庸。平生酒墨无瞻顾，未向神灵问吉凶。”全诗幽默轻松，直抒胸臆。

作为福州女婿的许崇德兄生前多次来福建讲学、探亲，他对八闽大地十分钟爱，每次来都有诗作问世，他到武夷山蛇园参观，55行七言古诗《武夷山蛇园》一气呵成，诗中记叙了蛇园的建筑，张震同志的手书，蛇毒的功效，蛇王的情态……内容翔实。1991年12月崇德兄与部分澳门基本法起草委员游武夷山，在武夷宫植万年松一株，崇德兄又受人之托用隶书题写：“武夷揽胜寻千秋佳境，澳门立法绘一统鸿图。”此句铭刻于石上，以作永久纪念。1991年12月8日，崇德兄与澳门基本法起草委员入住福州温泉大厦，他应酒店领导之约给酒店即席题诗：“温和海岸风，泉涌酒灯红。大路宽且直，厦高一世雄。”四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构成“温泉大厦”，此诗为嵌字诗。在许崇德兄去世即将两周年之际，我手捧他赠送我的《许崇德诗草》，深深感受到给这位法学大师加上诗人的桂冠，绝非溢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