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李西闽

海都讯 1974年，我8岁。那年夏天，我突然想离开家乡，远走高飞。贫穷的闽西家乡在我眼中是那么的不堪，像一块风中飘扬的破布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厌倦家乡，会产生逃离的念头。我想起了远在他乡的姑姑，我一直以为她在福州，于是，在那个夏天，我偷偷拿了父亲的几块钱，离开了家乡。

1 一个人出走

我从福建最西部的地方来到了福州，一路上坐完汽车又坐火车，迷惘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下了火车，我随着人流，走了出去，我站在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心里突然有了恐惧，这个福建最大的城市张开了大口，仿佛要把我吞噬。

我两腿发软，不知所措。在忐忑不安之中，我想起了姑姑。我想，要是找到姑姑，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是，我姑姑到底在哪里？我竟然忘带了姑姑来信的信封，信封上有她的地址。我记得姑姑说过，她是火车站的搬运工人。我就去问那些铁路上的人，希望他们告诉我姑姑的消息，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姑姑是谁，也不可能让我找到姑姑。其实，她是在南平火车站，我记成福州火车站了。

2 旅馆的姑娘

找不到姑姑，我十分失落，漫无目的地在福州的街上行走，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用正眼看我，矮小瘦弱得仿佛是一缕无声无息的轻风。入夜，华灯初上，我真正的恐慌起来，我该到哪里落脚？这个大城里，谁会收留我，我又会碰到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在迷茫中，我到了五四路一家旅馆的门口。我记得爷爷说过，他从前出门在外住的是客店，心想，我晚上应该住在这里。我走进旅馆，对柜台后面的一个姑娘说，我要住店。那姑娘在织线衣，她头也不抬，说，介绍信。我不知道住旅馆要介绍信，而且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介绍信。一下呆在那里。姑娘站起来，发现我是个孩子，而且是个乡下孩子，她的目光温柔起来，说，小朋友，你从哪里来。我说我来福州找姑姑，没有找到，现在不知怎么办。姑娘动了恻隐之心，就让我住了下来，她说她破例违反规定让我住宿的，还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我没有介绍信。我特别感激她。在那个旅馆住了几天，我的钱也花完了，只好离开。

那几天，我一直在找我姑姑，却怎么也找不到，好像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姑姑这个人。如果我姑姑在福州，我要是找到了她，那该有多好。我喜欢这个到处都是榕树的城市，可它没有我落脚的地方，我的家不在这里。

3 差一点饿死

我特别想家，想家的温暖，想亲人的好，后悔偷偷跑出来。我混上了开往厦门的列车，结果，在一个小站被凶神恶煞般的列车员“扔”了下来，因为查出来，我没有火车票。

我沿着通往闽西的公路一直行走，饿了就去要饭吃，好心的人会给我东西吃，也碰到过凶蛮的人，不但不理我，还让狗来咬我，吓得我失魂落魄。我终于走不动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公路边的草丛里。要不是一个叫林天才的狱警，也许我就饿死在那里了，他开着吉普车经过时发现了我。他把我抱上了车，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给我喂水，然后给我面包吃。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面包，许多年后想起来，还是那么香甜，后来吃的面包，都没有那块面包美味。

4 不安分的心

好心的林天才把我带到了三明。他问清了我的情况，对我说，他要执行任务，不能送我回家。他让我和他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我送上了开往长汀的长途班车，还特地交代司机，路上要照顾好我，到了河田公社要让我下车，否则把我拉到县城里，我又找不到家了。在林天才的帮助下，我回到了家。

家里人都以为我下河游泳淹死了，父亲和族里的人沿着汀江河找了好久，都没有发现我的尸体，他们以为我的尸体被冲到下游，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像个鬼魂一样回到家里，家里人都面面相觑，父亲沉默，没有说什么，母亲骂了我几句，奶奶哭着把我搂在怀里，嘴巴里喊着：“心肝，心肝，你跑哪里去了呀——”

回到家，我有种久违的幸福感，心里却还在想着外面的世界，想着福州那个美丽的大城，想着旅馆的那个姑娘，想着善良的警察。我不安分的心，从8岁那年起，开始躁动，注定我要走出那片山地，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