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何竹(福州·福马路)
祖母去世一周年的那天早上,家人准备着周年祭。突然,一阵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我心里一怔:只有她是用这种方式敲门的。
我连忙跑去开门,果然是麻脸婆。她拄着那根拐杖,被迎进了家里。她说,今天是你祖母一周年祭,我折了一些纸品,烧给你祖母用。她说着从包包里拿出许多纸衣裤纸钱。
麻脸婆是祖母的好朋友,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老人小时候出麻疹,脸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大家据此都称呼她麻脸婆。
麻脸婆家住在茶亭街一条小巷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来我们家坐坐。她的敲门方式很特别,是用手中的拐杖,在门上轻轻磕上三声,等一会儿,再轻轻磕上三声,怕惊扰人似的。
我祖母看到她来,就很高兴。她们坐在大厅的靠背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到了中午,祖母就会留她在我们家用午餐。吃完饭,祖母总会让我到文儒坊的通湖路口,拦一部三轮车,让麻脸婆坐车回去,祖母替她付车费,还会拿一些零钱给她。
麻脸婆是“五保户”,每月到居委会领取一点生活费,勉强度日。她丈夫早早去世,唯一的儿子,国民党溃逃大陆时,被带去了台湾,此后就断了音讯。麻脸婆对祖母说过,她此生的唯一愿望,就是再见到儿子一面。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海峡两岸尚无法正常来往。
有一天,麻脸婆来我们家,她有点兴奋,告诉我祖母,她前几天去福清石竹山祈梦,梦中她又累又饿,走到一处人家门前,请求那家主人施舍一点食物,那家主人对她说,“炉子还着着,你自己去煮吧”。“炉子”,福州话谐音“你的儿子”,“还着着”,福州话意思“还在着”。
麻脸婆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拭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眶总是溢出浑浊的眼眵。那天我也在,听了她的讲述,很吃惊:石竹山离福州几十公里,上山要登几百个台阶,她是怎么去的?我没有问她。那时她已经很衰老了。我希望,这只是她在家里做的梦;我也希望,她这个梦会成为现实。
又一年的春节。按照惯例,我提着一袋年货去探望她。邻居告诉我,麻脸婆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