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小G伯（福州·五四北）

父亲逝世20周年了，我们做子女的，常念叨他的名字，怀想他的往事。

父亲1912年出生在福州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宦世家，不知是哪位世祖给起的，父亲大名“则勤”，字“拙吾”，又字“啟予”。真是妙极。名和字的意思，是“勤能补拙”，用现在的话来解释，就是“我很笨，所以我勤快”。又字“啟予”，则是希望“有高人启发我，让我变得聪明”。“吾”和“予”，在文言文中，都是“我”的意思。

父亲没有像上祖那样饱读诗书，考得功名，进仕翰林头衔加身。我祖父30多岁去世时，父亲尚年少，家道由此中落，只和他的几个兄弟在私塾中读了几年“之乎者也”。祖母带着四男一女艰难度日，毎逢年关，只能依靠家族祭祀时按各房人丁数分得的些许银元，方能勉强过年。父亲与他的兄弟们，只得先后放弃学业到钱庄、布店当学徒，减轻家庭窘困。

在我想来，父亲是极聪明的。父亲和他的几个兄弟，个个都识文断字，都有一手好书法。几兄弟成年后，全都进入当时的国民政府机关担任职员。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几经周折，留在福州一所中学工作至退休。父亲的个性幽默诙谐，爱讲笑话，往往他一开口，别人就笑得前仰后合，而他的一脸淡定，更常让人忍俊不禁。

我大伯年幼时，过继给家族里另一房伯公为嗣子。那时我们家族都住在三坊七巷的一个大厝里，大伯既为我伯公的嗣子，自然就受到伯公和姆婆的疼爱，他们经常买些东西或煮些好吃的送到我家，留给我大伯享用。有一次，姆婆端来一大碗“番鸭露”，对大伯说：这“番鸭露”美味滋补，你快快趁热吃了。接着又道：你长大以后要孝顺啊！

听罢此言，不知怎么大伯感觉心烦意乱，竟然“做脾”说不吃。见此情景，姆婆越发絮叨起来，大伯再也经不起如此“母训”，扭头就走出门去,姆婆顿时伤感起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一旁静观许久的父亲见状，便开口劝姆婆：姆姆，莫急、莫急，翼哥（指大伯）“做脾”不吃，奴来替他吃可使得？

这碗“番鸭露”最后被谁享用不得而知，但父亲一番话，却让姆婆破涕而笑，在族人中一直流传到现在。

父亲年轻时抽烟喝酒打排球，闽剧京剧都喜欢，洗澡要去“汤池”店，搓背推拿又修脚。他的手巧，是家里的电工和各种家庭用具的制作和维修工。父亲在单位一直工作到70岁方才退休，看电影、听评话、观看电视直播的排球赛成了父亲晚年的最爱，他还把年轻时跟家族长辈学会的竹鸟笼制作手艺发扬光大，自备一套制作鸟笼的专用工具，做的鸟笼，有圆的、方的、六角的，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或玲珑小巧，或高耸大气，鸟笼边框上“不断纹”、“回形纹”精雕细刻，在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G伯”鸟笼在福州养鸟圈内，还是很有点小名气的。

父亲欢欢喜喜活到了83岁。这样的人生，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