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过后,31岁的徐贵川发现一件很尴尬的事情:老妈不接他的电话了!
原因说起来也挺尴尬:他回村里找乡亲们租田的事,被老妈发现了。他今年准备大干一场,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阻力竟然是老妈。之前,他关了在晋江经营得还不错的食杂店,回到德化农村种地,费心费力折腾一年多,却没有如意想中那样挣到钱。
在城里打拼了9年,他慢慢看到,如果将那些撂荒的没人耕种的土地集中起来种菜,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社会再怎么变化,菜总是要吃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种地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面临的资金和技术压力竟然那么大。
回到土地
1985年出生的徐贵川,2001年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帮忙种蘑菇。“那时候,蘑菇好卖啊!在田里搭个棚,勤快点,总是能挣到钱的!”当时,村里人还是挺多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家里大人都只有40岁左右,有大量的地要种,约束着初中毕业的孩子。
田园生活很辛苦,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好景不长,在他20岁那年,一向强壮的父亲查出癌症晚期,“最终没能扛过来,家里的主心骨,一下就没了!这对我的人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如今已为人父的徐贵川,对此深信不疑。
母亲绑不住他外出的梦想和手脚。2005年,他和哥哥一起到福州一家电机厂打工,每个月600元,干了一段时间,没订单,转去当保安;2006年,他和哥哥一起到泉州的一家鞋服厂,每个月1000多元,干了一段时间,受不了流水线的无聊枯燥;2008年,转战厦门同安,流动摆摊卖烧烤,最终不了了之。
2010年,娶老婆成家,终于转运了,他在晋江乌桥头附近开了一家食杂店,4年下来,不仅把家里的债还清,还剩下好几万元。“这几万块钱,现在都投到田里去了,手上就剩下一点流动的。”
他渐渐发现,跟食杂店比,乡下的田地太广阔了,他喜欢。到处都是没人耕种的土地,如果集中起来种菜,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社会再怎么变化,菜总是要吃的。
带着这个朴素的想法,徐贵川关了食杂店,返回德化农村找田种。
和徐贵川一样,1992年出生的惠安人杨耿也在城里打拼一段时间后,瞄准了土地。他学的是机械,2011年大学毕业后,在福州马尾的一家造船厂上班,“当时在工厂附近,有许多当地农民在种菜,没事的时候跟他们一起聊天,发现种菜挺不错的”。他发现,如今农村年轻人越来越少,菜农文化程度不高,主要凭经验,如果自己能自学到更好的种植技术,完全可以比他们种得更好。他通过书本自学,很快就上手了。
2012年夏天,杨耿经过几番思索,决定辞去工作,在福州跟农民租地,“当时,我和女朋友还没有结婚,两个人就租了10多亩的地种蔬菜”。
没那么简单
两个信心满满的年轻人,并没有想到种地会遇到那么多困难。
2014年底,徐贵川找遍了德化县城周边,却发现很难找到合适的地,要么太小,要么不租,要么都是深水田。
直到春节过后,有人跟他说下寮村有片地还可以,他几经周折,兴冲冲把合同签了,再去仔细量地,却傻眼了:合同签了9亩地,其中有2亩是深水田种不了菜,还有各种狭小的边角地大约1亩,实际只有6亩。
这是他租下的第一片地,尽管不如意,但总是有了盼头。听说西瓜市场不错,他第一季就种西瓜,本来可以种2500株,担心太密,只种了1600株,几乎折损一半,幸好丰收了,请人做点小广告,到田里摘西瓜,一斤1.5元,比批发价高5毛钱,还是供不应求,卖了一万多斤。可惜,甜头没有尝多久,等着最后几天,下雨了,西瓜烂了一地,他站在瓜棚里,差点哭出来。最后算总账,投入一万多元,收入一万多元,不算夫妻俩卖命干活,不亏不挣。
而说起在福州的创业艰辛,杨耿只是轻描淡写,“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蔬菜都死了,价格好但是没菜卖。而天气好的时候,大丰收但是菜卖不出去,价格波动大”。差不多坚持了一年多,最终父母让他回泉州,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杨耿结婚生子,但扎根土地创业的想法,并没有打退堂鼓。
去年,他在惠安聚龙小镇生态采摘园承包了十来亩地种黑皮甘蔗,投资了10万多元,原本估算每亩能赚一万多元。不过,与许多成功励志故事的结局不同,他再次失败了。
去年底,眼看要丰收却遇上寒潮,甘蔗还没来得及收成,就几乎全被风雨吹倒了。如果不能及时卖掉,甘蔗会烂在地里,心急如焚的杨耿向海都报求助,希望以2元/根的价格,请大家去田里现砍,因此收回了一点本钱。
寒潮也同样毁掉了徐贵川的努力。“差一点我就发财了!差一点!”他愤愤地拔起一株荷兰豆,扔向远方。今年春节,德化的荷兰豆一斤涨到30元左右。他种的荷兰豆却因为没有大棚保护,全冻死了,等天气转暖,再也长不起来。这意味着,投入的种子、肥料加上人工,5000多元,全都打了水漂。
在荷兰豆之前,徐贵川还种了一季香葱,想种密一点,还有稻草盖住保暖,结果全死光了。“我是真的不懂种地啊!”
谁来种地
问题到底出在哪?初学种地的徐贵川不懂,难道请来的农民也不懂?“我懂的,他们不懂;他们懂的,我不懂;我们都懂的,却没办法。”这些看似绕口令的话,从徐贵川嘴里说出来,却满满都是经验和教训。
徐贵川想种西瓜,但是对大多数当地农民来说,西瓜除了电视里看到,偶尔吃上一片,完全没概念。所以,才出现了本来能种2500株,实际只种了1600株。
当地农民习惯用稻草盖住保暖,但是对徐贵川来说,稻草能不能遮盖、遮盖到什么程度,完全没概念。所以,才出现了一整片的香葱,全都被稻草给捂死了。
最奇葩的就是这些地,现在还长着荷兰豆苗,但是普遍没有深沟,所有的田垅都很低,这样种菜怎么能长得好呢?“我也知道啊!但是,能请来帮忙种地的,都是50多岁的人,体力跟不上!”徐贵川说,起垅是个力气活,他自己干半天就直不起腰,请来的老农,隔着10来米,都能听见呼吸像拉风箱,每天给120元工钱,还要管饭。
农村人口大量涌向城市,准确说,应该是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涌向城市。以德化来说,人口向县城及周边聚集,空巢村和老人村见不到青壮年,请不到身强体壮的人种地,也不奇怪。“我研究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没办法。”他说,在县城周边,那些还没有被征用的土地,还是有人种的,但是面积都不大,主要就是请不到人帮忙。
坚信未来
折腾了一年多,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挫折,徐贵川站在十字路口,差一点就放弃,但是老婆却认为值得坚持下去:吃菜的人那么多,种菜的不会饿死,而且已经交了这么多学费,不能白扔了。
按照他们夫妻俩的账本,一亩地一年挣3000元应该不难,随着面积增加和管理成本摊薄,至少一亩1000元还是可以的,如果能有100亩地,夫妻俩一年能挣10万元,必然辛苦,但也值得。对他们来说,第一个考验就是100亩地不是那么好租到的。“首先必须要离县城不远,超过10公里就不划算。农村种菜,只能卖给城里人。除非村委会出面,否则很难。”他说,离县城近的村,架势大还很势利:有个村主任听说他要租地,电话里很热情,但一见他骑摩托车来的,马上就爱理不理,很快就谈崩了。
“我看了各级政策的新闻报道,农村土地集中流转,应该说是大势所趋。但有一点,无利不起早,如果能明确一些收费标准,相信村委会的积极性会更高。”自从买了面包车,他遇到的冷脸就少了,加上随身备着中华烟,很少不欢而散。
徐贵川忙着找地,而在一个多月前,杨耿带着卖甘蔗收回的钱,从泉州到漳州台商投资区角美镇。他找到了一片农场,距离角美镇区不到3公里,距离厦门海沧不到10公里。作为厦漳同城化的“桥头堡”,角美已成为漳州的次中心城区。农场此前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合伙人黄先生也有心在农业上创业,大家一拍即合。他瞄上的是生态农业,这是国家主推的,团队也不错,简单说,就是跟着政府主导的方向走,跟着大众需求的导向走。
农场合作人黄先生拿出一张图纸,这里规划了数十亩土地未来的蓝田,涉及观光、种植、垂钓等数十个项目,他希望杨耿在种植项目上发挥特长,“一个90后能在田里看到未来,并扎根,这让我很感动”。
根据分工,杨耿近期必须得拿出种植的规划书,包括每一块地要种植什么、怎么种植,并做出相应的预算。杨耿的想法是立体种植模式,进行生态种植。他学习农业技术的时候,结识了一些以色列的朋友,以色列的许多技术值得学习。他说,目前许多农民盲目使用农药,导致果蔬农药残留严重。他说,生态种植应该采用更先进的技术,比如使用主要由植物提取的生物制剂对抗病虫害。
“我们城市的居民都渴望吃到无公害又价格低廉的果蔬,这一定需要科学种植”。他指着一片草莓园说,近期打算发展起立体栽培,到时候亩产量会提高很多,而且完全是无公害的,每批果蔬都会送到权威机构进行检测,并公开检测结果,在田间搭建起物联网,让消费者监督。
未来,他梦想着在这里摸索建立一套成熟的模式,然后向全国推广。他坚定地认为,农业大有可以作为的空间。
徐贵川也认为,农业在未来前景光明。去年,有农业企业进入德化,此前也已有当地陶瓷企业投资设施农业,规模越来越大。相比之下,不管是规模还是投资,徐贵川的个体农业,犹如蚂蚁和大象,“稍微大一点的农场,我都去看过,肯定能挣钱。”他说,大公司的目标都是盯着几百亩、几千亩土地,很多从农村来、想回农村去的年轻农民,却能盘活散落乡村的几亩、几十亩土地,种田技术要改变靠天吃饭,更希望能够获得政策上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