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林庆义（永泰·樟城）

“家族，是中国文化一个最主要的柱石，我们几乎可以说，中国文化，全都从家族观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观念，乃有人道观念；先有人道观念，乃有其他一切。”——钱穆

曾祖父硬是建起了

一座八扇厝

老家在永泰县长庆镇下埔村18号，厝名叫瑞德堂。提起这座老屋，可谓一言难尽！

我的曾祖父叫林文灿，绰号“老虎”，生于清道光年间，原本居住在里厝。里厝的房子，听老辈人说，是清乾隆年间，由我先祖林能珍所建，名能珍厝。同住在里厝左侧的，是我曾祖父的堂兄文桂。文桂生有9个男孩，按农村风俗，属于“房头旺”；而我曾祖父这一头厝，只有3个儿子、2个女儿，算“房头弱”，老大光章（1874—1933）就是我的祖父。当时曾祖父一家十几口人，仅有七八间房子。

曾祖父一生勤字当先，农忙之余，常出外靠肩挑卖力气赚点钱。曾祖母勤俭持家，夫妇俩一心只想带领3个儿子一起盖座新房。先祖遗下的，除了里厝那栋老房，还有人称“寨子里”的一个破败的废墟地。这片地我曾祖父林文灿和他的堂兄林文桂两户都有份，我曾祖父林文灿有大部分所有权，林文桂有小部分所有权，因为曾祖父一直想在那盖房，但无钱无力，盖不起来，那地平时只用作种菜。

有一天下起大雨，一厝人齐聚到大厅聊天，好不热闹。不经意间，文桂脱口说：“老虎，你要是有本事起厝（建房）的话，对面‘寨子里’拿去起（建）吧。”他大概算定我曾祖父“房头弱”，根本无力建房。

文桂这一句话出口，我的曾祖父便咬紧牙关，挺住重重困难，历经2年多时间，在“寨子里”建起了一座木结构的八扇厝，取名“瑞德堂”，坐北朝南。这是1908年的事。

由于劳累过度，不久，曾祖父就与世长辞。

瑞德堂的纠纷和消停

农村的八扇厝，说是一座房子，其实只是架起来的一座空壳子，仅有若干根柱子，若干纵横木梁，屋顶安放檩木，钉上椽条，然后再铺上瓦片而已。要想住人，还要把每一间房子用木板、竹片、草土等材料围起来。乡下习惯，房子一经“断水”（封顶），就要在近期入住（说是防鬼魅入住）。因此，许多农村人都是先用晒番薯米的长竹匾围一两间，择个黄道吉日搬进去先住。1908年秋季，祖父和他的两个弟弟，举家搬进了瑞德堂新居。

哪承想，曾叔祖文桂见我曾祖父带着儿子建成“瑞德堂”，便反悔了。曾叔祖一家花了钱告状，说瑞德堂挡了他家的风水，应该拆除。祖父只得卖了田产应诉。

瑞德堂最初的那些年，很不平安。屋外有谩骂之声，诸如“要让瑞德堂的瓦片成蝴蝶飞”；屋顶上常有石子飞来，打得新屋瓦片破碎、时常漏水。入住瑞德堂的五六年间，祖父手里只勉强装修了2间房子，其余仍为篱笆房间。

那些年，住在能珍厝和瑞德堂的人，也都不平安。

我姑姑早逝，我大伯父炎梅生下一女后，30出头一直生病，去世时仅40虚岁。他的女儿也夭折了。我二伯父炎台曾被抓壮丁3~4年，回来后没多久全身浮肿（肾病），无钱就医，去世时年仅34虚岁。祖父1933年去世时，由于没钱“开光”，灵柩一直停放在后厅数年，直到二伯父1937年也去世，才“新棺带旧棺”，一并抬到矮林湾安葬。

而住在能珍厝（里厝）的曾叔祖，他的九个儿子在十几年间陆续去世。虽然“房头旺”，但都没有留下什么后代。唯有我七叔公生了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后来，也搬出了能珍厝。瑞德堂的纠纷，到了那时，总算是终结了。

父亲手上

装修了4个房间

父亲（1909—1991）是在祖父带领大家搬入瑞德堂的第二年正月出生的。

父亲16岁学会耕田，20岁已是村里有名的全劳力了，但要养活一家人，谈何容易。当时，祖父、祖母年老体衰，他除了养父母外还要养活大哥、大嫂、侄女、二哥等。

父亲为人老实，没有文化，靠着勤耕苦干养活一家人。无论上山还是下田劳作，回来时从不空手，总要在附近捡一些柴火顺便带回来。他的好处是光明正大、从不信邪。有一次，他在石壁岭的丁厝（过去专门停放棺材的地方）旁边砍芦苇时，不小心把屋顶的瓦片拖动而掉下了两块，灰尘撒到了眼睛里，第二天右眼红肿。族人叫他去烧个香向鬼怪赔个不是，他一口拒绝。说：要么，就一把火把这破丁厝烧掉，要么就不理它。

父亲说完这话第三天，他的眼睛就好了。他活了80多岁，一生身体强壮，偶得风寒感冒，也只吃自己采的草药就能奏效。父亲懂得不少的中草药，尤其是治疗黄疸型肝炎、女人闭经的草药十分灵验，一经服用1~2剂，立马见效。我小时候常见被他治好病的人提着鸡蛋、线面之类的东西来答谢。

大伯父过世后，大伯母就改嫁到嵩口镇东坡村去了。而我父亲也与母亲在1940年下半年结婚。

母亲魏春玉娘家在长庆镇尾洋村。到我家，是她的“二婚”，其实是为前夫治病被卖过来的。母亲1932年嫁给长庆镇梅楼村的朱兴莲为妻，朱兴莲多病，为了给他治病，不得不先卖掉次子，再卖掉长子，最后卖掉老婆。我母亲改嫁给我父亲后没多久，朱兴莲便溘然离世。

那一年，母亲是身怀六甲、带着长子（即我大哥庆福，1935年出生，立契过继一半给我父亲当儿子）嫁到我父亲家里。翌年，生下我二哥庆中。在下埔村，母亲和父亲生育了3男3女，因幼小得病无钱救治，先后夭折了2男1女，仅剩下我的姐姐（1948年出生）、我（1951年出生）和我的妹妹（1953年出生）。

我们慢慢长大，父亲手上才陆续修缮了4间房子。

我兄弟同心协力

把八扇厝修缮完成

七叔公1958年离世。1965年，七叔公的子女也搬离里厝。1984年，由于久不住人，里厝拆掉，到处种上绿油油的蔬菜，这座历经300年的祖厝，从此彻底回归大自然。

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们三兄弟共同努力，才把曾祖父手上盖的八扇厝“瑞德堂”剩下的房屋全部修缮完毕。为了明确各自产权、家庭和睦，我们三兄弟经过协商，请人于1974年立下了阄书。

大哥1953年参军，复员后务农。他生了5男3女，便自行再盖了12间房子。5个男孩子中，有4个在城镇买了房。

二哥于1959年参军，退伍后回村，担任过二十多年村党支部书记，自己也盖了8间房子。二哥膝下3男1女，3个儿子均外出经商。其中2个儿子在福州买了房。

我退休前是事业单位高级工程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结婚后，响应国家独生子女的号召，我们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是福州某国企职工，亦有一小套房。30年前，我在县城建了楼上楼下4间的土木结构房子。如今，老婆在榕带孙子，我赋闲在家，看看书报，颐养天年。

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和为贵，对一个家族来说，真是最最重要的事。

□征稿

这里，给出一个平台，写传家的故事：从你往上三代，追溯曾祖、祖父与父亲行走人生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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